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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莫之 发表于10/06/2014, 归类于乐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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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胶复兴?最艰难的第二次回旋 – Side A 胶友不圣

sony legacy系列的黑胶再版都有母带入声的承诺

sony legacy系列的黑胶再版都有母带入声的承诺

文/王莫之

连着几年,全球的CD销量大幅下降,黑胶(Vinyl)大步提升。2007年至2013年,美国的黑胶销量增长了517%,去年的销售数据超过610万张。英国方面,截至到9月底,今年卖出了844122张黑胶,多过去年全年829243张的数据。今夏,Jack White的新专辑《Lazaretto》,黑胶版首周卖破四万张,占专辑总销量的25%。凡此种种,传媒颇多探讨,业界已有忧虑,CD会否成为下一个卡带,被时代淘汰。

大陆也是这般风貌。taobao上的CD,无论是代购抑或洋垃圾,日益滞销,黑胶则沐浴春光。玩黑胶的多了,蜚短流长不会少。在大陆,黑胶因为缺乏卡带、CD、Mp3这些后辈的群众基础,流布起来难免沾些怪谈色彩。前阵子,香港前政务司长许仕仁涉贪出庭,买黑胶至破产的新闻半是笑话半是警钟,在碟迷的朋友圈鸣响,事后风言,许碟霸还包小三,两年开销八百万港币。八百万港币是何概念?Sony去年十月替郎朗的新专辑出了一个双LP版,英国亚马逊要价12.47英镑,扣消费税加邮费,抵达香港近160港币。许碟霸抱得美人,扬弃了足足五万套郎朗。LP是12英寸,算上封套通常32厘米,外形正方,像块瓷砖,覆盖近0.1平方米,五万套郎朗,够跳万人广场舞。

辟谣!如果你问我,想对不碰黑胶的碟友说点什么,我觉得辟谣是第一位的。“黑胶的音质更好,非常温暖,更有音乐性。”这种声音即便在CD最潇洒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也有市场,博得不少叫好。现在回想,那都是发烧友在专业杂志发表的一得之见,除了对音质异常讲究,他们的另一些共通是主食古典、爵士,把流行人声当甜点,但是大多鄙薄摇滚、电音。这就解释了我入门黑胶后的失落。拿一张《OK Computer》的黑胶,再找张CD,设备一致,环境一致,黑胶的平均电平比CD的弱不少,换句话说,要听到同样的响度,黑胶需要功放调高音量。更响意味着更强,外行常有的逻辑。虬江路跳蚤市场天天有类似的喜剧,店主推荐两对喇叭,声音响的更好卖。可问题不止于此,功放推足,推到CD的响度,还是觉得差口气:声音醇厚,颗粒感十足,顺带细节度降低,声场也欠点澎湃,总之,所谓的黑胶优越音质像句玩笑。这在黑胶的世界不是个案,也不是阴谋,问题在源头,即录音方式的改变。

CD生产要做mastering,卡带生产也要做mastering,任何初版再版,理想状态是都做mastering

CD生产要做mastering,卡带生产也要做mastering,任何初版再版,理想状态是都做mastering

古典乐有录音“黄金时代”一说,大致指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如RCA的Living Stereo系列,录音大师Lewis Layton的魅力势如宗教。爵士乐更是如此,名家名作,查户口本,极少八零后,好些大师甚至没活着见到数码录音(digital recording)。数码录音的商业化,孕育于1975年,推展晚至八十年代。所以,听古典和爵士,命中注定要吃模拟录音(Analog recording)的奶,享她的福。那批录音推出CD版需要类比(Analogy)转数位(digital),完成这个过程即为母带数字化(digitally remastered)。类比和数位完全是两种原理,各有利弊,自然,声音和诗歌一样存在“译失”(lost in translation),也就有了如下的常识:初版的唱片,音质胜过再版,正版的完爆盗版。于是,无论担任母带处理(mastering)的工程师名号多么响亮,动用几许利器,品位如何风雅,总会留下话柄,叫那些追求本真的发烧友炒作初版黑胶。这也就是三俗乐评的重要构成,忽视乐性的讨论,使劲花絮:“某某名盘,首版的黑胶市值超过几千美金。”

同理,数码录音推出黑胶版,也需要转制,从本真的角度,必定劣于初版CD。这是当下新版、再版黑胶音质不佳的先天因素。更糟的是后天因素,很多厂牌囿于成本,删弃母带处理环节,恶劣的,直接从CD抓轨,譬如美国加州的Plain Recordings。这家黑胶厂牌以再版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独立摇滚著称,选题一流,覆盖英美。他家的出品,音质晦暗,动态不足,比CD是找死,比初版黑胶是找抽。Kevin Shields抨击过:

“举个例子,在美国,华纳兄弟授权Plain再版《Loveless》和《Isn’t Anything》,他们基本上是从CD上抓轨,然后刻上黑胶。他们的做法是如此恶劣如此糟糕,我完全不知道,所有的声音质素百分百都是错误的。这对消费者来说是一次诈骗。但是我对此毫不知情,直到它们进到商铺。事实上,我们当即申请了禁令,阻止这些拷贝出口英国,因为它们在技术上是‘靴腿偷录’(bootleg),但是,在美国,华纳以他们的法律操作,所以在美国多少算是合法的。”

讽刺的是,此言无法阻止My Bloody Valentine的这两张糟粕再版升值。《Loveless》,如果是限量1000套的红胶版,参考discogs,市价已过70美金。歌迷除了抱着收错版的心态充实收藏,还有一部分原因,他们希望拥有这些唱片的黑胶版,初版太贵,Plain曾经是唯一可承受的“正版”。类似难题同样摆在Red House Painter的歌迷面前:1996年的专辑《Songs For A Blue Guitar》迄今只有一版黑胶,2009年Plain的“杰作”,收还是不收?

去年的《MBV》共有两次mastering,黑胶版从录音、混音到母带后期都坚持模拟类比操作,业界罕见

去年的《MBV》共有两次mastering,黑胶版从录音、混音到母带后期都坚持模拟类比操作,业界罕见

Plain好歹买了版权,俄罗斯的DOL,近两年再版数百款爵士名盘,钻的是欧洲在录音版权保护上的疏松。所谓版权保护,是专辑发行日起的若干年内禁止翻版,欧洲是50年,美国是75年,DOL的再版对象,无一不是年过半百,难怪价格低廉,音质拙劣。你不能指望它获得美国原厂的高品质音源,必然是从CD上抓轨。相同的黑胶再版厂牌还有意大利的Abraxas、Doxy,德国的ZYX,西班牙的Wax Time。这几年黑胶复兴,乐迷对黑胶的热情刺激越来越多的厂牌专攻黑胶。摇滚方面,有影响的如俄罗斯的Vinyl Lovers,英国的Simply Vinyl、Vinyl 180,美国的4 Men With Beards,等等。翻看这些厂牌的出品,找不到如下信息:音源的来路,母版的制作。这都是考评一张黑胶合格与否的核心标准。荷兰的Music On Vinyl,美国的Sundazed在糟糕的大环境里算是良心企业,他们的出品价格不高,但是素质不俗。即便如此,前者的音源,主要依靠高品质数码,模拟母带还是少数;后者的主脑Bob Irwin,在Sony的再版名厂Legacy服役多年,是个讲究人,但是也没见他家的黑胶强调母带入声、谁来压盘。这些负能量的事实,容易给胶友一种暗示,买再版的黑胶最好是找原厂,换句话说,Blue Note的专辑当然要买Blue Note的再版。实际是,Blue Note新近推出的75周年再版,不如Music Matters的再版。差距是全方位的,从印制到音质,包括价位。75周年的定价是19.98美金,Music Matters是34.95,如果选购45转双LP的版本,则要49.95。溢价部分是听得到的。讲究的乐迷换唱头,从700元升级到1000元,在HI-FI设备上对比,未必能察觉,但是拿上述三个价位的同品种黑胶比试,会有钱花得值的感叹。Music Matters的再版好在哪里?全因mastering这道工序。

mastering实在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话题。无论是大陆,抑或港台地区,它都被低估了。为了以下这个部分,我查阅了一批华语老唱片,两岸三地,卡带黑胶CD不限。

八十年代的港产专辑基本没有mastering,但自从86年宝丽金进军CD市场,黑胶的封套上会提醒顾客,他们提供CD版,而且经过Digital Mastering

八十年代的港产专辑基本没有mastering,但自从86年宝丽金进军CD市场,黑胶的封套上会提醒顾客,他们提供CD版,而且经过Digital Mastering

要在华人地区推广mastering的第一个难点是译名。一张专辑,在生产技术上的三大步骤:首先是recording,除了“录音”,它没有第二种说法;其次是mixing,通常译成“混音”,少数派冠以“缩混”;到了mastering,问题来了。它可以是“母带处理工程”(《生无所依》,Tom Baker,2011年),可以是“母版制作”(《二手玫瑰》,王迪,2003年),可以是“母带生产处理”(“中国火”系列),可以是“母带后期处理”(“滚石”出品),可以是“母带后期工程”(《姐妹》,钟国泰,1996年),可以是“母带处理”(“摩登天空”出品)。在台湾风潮唱片的一些民乐专辑里,还能看到“母带后置处理”,单以厂牌来讲,没比“友善的狗”更混乱的,有时叫“母带混音后置处理”(《爱的决定》,徐崇宪,1996年),有时叫“混音后置处理工程”(《乘喷射机离开》,袁睦邻,1995年),有时索性不翻译,就叫mastering(《台湾地下音乐档案Ⅲ》,徐崇宪,1995年)。直接用mastering是港产专辑的习惯,香港毕竟有英殖民背景,洋墨水喝得多。但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港货极少做“mastering”,许冠杰的《新的开始》(1983年)是个例外,这张专辑从mastering到压盘,都发生在日本JVC,说许冠杰是Canto-pop鼻祖,艺术技术,此言不虚。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港货极少做“mastering”,许冠杰的《新的开始》(1983年)是个例外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港货极少做“mastering”,许冠杰的《新的开始》(1983年)是个例外

如此多姿多彩的译名,如果不能证明华人对mastering缺乏了解,重视不够,至少说明大家对mastering的意义无法达成共识。Mastering有点像PS修片,是美化、化妆的过程。再好的商业摄影师,都不会拒绝对自己的作品进行后期修饰。从拍片到修片,这两步就像录音和混音,修到满意,交给客户,客户根据自身的要求和特质,让美编做一些调整,直到制版出菲林,等待开印,这几步就是mastering。换言之,mastering是混音结束后对母带补做的润色:动态增强、音量限制、清晰度提升、立体声扩展、温暖度控制、降噪或者增加噪声(增噪能提升温暖度)……归根结底,要让录音更好听,让它们统一,因为不同的歌曲可能出自不同的制作人、录音室,响度都可能不同。特定步骤需要特定设备、特殊耳朵,将就没问题,讲究就惨了,就不是一般的制作人、录音师、混音师能胜任的。所以国外的mastering大师基本专攻mastering,如Bernie Grundman、Steve Hoffman以及Alan Yoshida。《梦回唐朝》的mastering就是Bernie做的,在他位于洛杉矶的个人工作室。唐朝乐队的这张经典问世于1992年,当年,黄耀明发表了单飞第一弹《信望爱》,在这张更经典的专辑里,你找不到mastering一栏——次年发表的《借借你的爱》有。可想而知,张培仁、贾敏恕当初跑到大陆来做“中国火”,是何等的高瞻远瞩、殚精竭虑。

中国火系列把mastering翻译成母带生产处理

中国火系列把mastering翻译成母带生产处理

梦回唐朝的mastering工程师是大名鼎鼎的Bernie Grundman

梦回唐朝的mastering工程师是大名鼎鼎的Bernie Grundman

mastering从业务上分为两种,一种针对新作,一种针对旧作,也就是专辑再版。Bernie主要做前者,Steve Hoffman和Alan Yoshida是后者中的翘楚。尤其是Alan。美国厂牌Audio Wave出过一组Blue Note的XRCD,Alan操刀mastering,有烧友认为这是Blue Note公司在CD这种格式上的最佳演出。这也就解释了那些发烧版本的再版CD的高售价,因为出品方在mastering上砸了钱。同理,Music Matters的再版为何胜过Blue Note的官方75周年版,因为Blue Note虽然做了mastering,但是音源不够纯。他们是把全部录音的母带进行了数码化,往后所有再版都在“数码母带”的基础上进行。而Music Matters的再版从初始母带进行mastering。至于45转的为何强过33转的,这部分将在本文的Side B展开。

brian eno这样的技术大师对自己的专辑发黑胶自然不会马虎,选用的还是DMM的mastering

brian eno这样的技术大师对自己的专辑发黑胶自然不会马虎,选用的还是DMM的mastering

mastering的魔力给了那些挑剔的乐迷挥霍的理由。不同名家的mastering会赋予某款旧录音不同的听感,正如同等新鲜的活鱼,做一道水煮鱼,调料火候的差异导致口感的不同。是祸也是福,目下的黑胶再版停留在赚快钱的觉悟,市场好得近乎人傻钱多。自然,也就给了旁观的机会,为黑胶复兴打上问号,甚至是低端黑。前阵子,微信上有过一篇,七位业界人士的圆桌讨论,观点不乏“黑胶主要不是用来听”、“是情怀是态度”。有一位甚至觉得某些人玩黑胶是因为这样逼格高。看到这样的观点,让人不免忧心,是国内的胶友太装逼,还是国内的专家太二逼,因为撇开音质、便捷、价格,黑胶实在有太多的乐趣,太多地方胜过CD。

 

编注:发稿后作者发来消息:“我今天看简单音乐节,碰到张培仁,聊了一下,请教了华语乐坛mastering的历史。他说港台是九十年代初才认识到母带处理的必要性,之前都不做,没有这个意识。唐朝当时会做mastering是贾敏恕的坚持,他觉得必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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