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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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内 发表于09/25/2010, 归类于影评.

夏布洛,下好離手!(權充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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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肥内

對於他的辭世,我很可能跟大部分的影迷差不多,不感傷,當然不可能開心吧。

與侯麥過世當天寫給他的信不同,對於夏布洛(Claude Chabrol,1930~2010)我更多是某種懺悔,因為在他將近五打作品量中,我才看過一打多。要說為他寫篇紀念文章,實在也沒有任何說服力。在這裡僅能根據對他略知的一二整理一些心得罷了。

最早接觸到他的作品,當然是恩師推薦的他的最佳代表作《表兄弟》(Les Cousins,1959),不過對於這部我始終沒能真心喜歡上的影片,卻要等到看到了他第一部長片《帥哥塞吉》(Le Beau Serge,1958,這部片也可以稱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新浪潮”的濫觴)後,才回想起這頭兩部作品之間的“逆反”關係;這種關係亦出現在看起來很嚴肅的大師雷乃(Alain Resnais)身上(尤其是他的前三部作品)。

由於最初接觸的印象不甚喜悅,他的影片雖然大致上來說還是見一部收一部,不過卻一直無心拿來品味一番。間或曾拿出《美女們》(Les Bonnes Femmes,1960)出來試試,但看完後依舊不想進一步熟悉他。

而在恩師的課堂上曾比較過兩部《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分別是明尼利(Vincente Minnelli,1945)版跟夏布洛版(1991),但兩者由於都拍得不好(要知道,這部小說是我個人最鍾愛的小說之一),繼續影響我對夏布洛的印象。

但有那麼兩次的機會讓我對他有了一點點改觀:一次是2009年初為了寫新浪潮50週年回顧專題時,選了幾部他的作品來欣賞(我知道,有些新浪潮名導的作品我並沒有遍覽,這樣還膽敢來寫新浪潮確實不自量力;不過,餬口飯吃,沒必要這麼計較吧!),首先看到的《再走一回》(或《朱門一芳鄰》,À Double Tour,1959)令我驚豔,這部片並不在於精彩,而是高度的材料自覺令我以為比印象中的那一套“逆反”作品還要刺激。這部已經開始有點展露“法版希區考克(Hitchcock)”風範的作品用上了希老不愛用的“誰幹的?”模式,但在時間暗示上的處理,接近希老對觀眾知覺的玩弄態度;而影片開頭那忽大忽小聲的唱片聲音,已經暗示了基於服從現實(很可能是精神導師巴贊〔André Bazin〕的影響),而在材料上進行了任性的斷裂處理,也就是說,他捨棄了順暢,也要為了攝影機“位置”設計符合現實的“聽點”(大家沒忘記這個概念幾乎成為《在希維雅在的鎮上》〔En la ciudad de Sylvia〕整部片要傳達的東西):這一項執著恰好跟影片後面要重現那場兇殺案的精神一致。更不用說影片中還透過保留了明顯的“打光”痕跡(兩個相接的鏡頭的光來源明顯不同)來揭示了“拍攝行為”;乃至於“重來”但不重複的遊戲把戲(兇案兩次出現所歷經的時間是有差距的)。諸此種種展示了夏布洛拍攝“後設影片”的野心。

而這一次的改觀讓我有動力(也非得有動力不可)再多挑幾部片出來看,像是《禽獸該死》(Que la Bête Meure,1969)、《不忠的女人》(La Femme Infidèle,1968)以及《女鹿》(Les Biches,1968),不過由於這三部太過相像,以致於最後看的那部《女鹿》(但實際上卻是這三部中最早拍的作品)實在看不下去。有人說《女鹿》代表了夏布洛創作生涯的另一次轉折(為何要說“另”?)或許因為這樣他拷貝了自己。不過平心而論,這三部在調性與手法上非常相近的作品,是以《不忠的女人》最好,它最為簡約,且意義深遠,我是指片中那種“心照不宣”的描寫非常到位。假如新浪潮崇拜的大師之一布紐爾(Luis Buñuel)透過“零度電影”手法,以極端程序化來嘲諷中產階級或者官僚體制的僵化;那麼夏布洛無疑是以極端細節式地展現中產階級的生活情狀來諷刺中產階級;這也讓人想起另一位以毒攻毒的孤獨導演達地(Jacques Tati)的情況,小津莫復如是。

由於雷同性,也由於影片確實算不上精彩,這次的改觀而來的好感很快地便被消費殆盡。這還不說之前因為朋友極力推薦而看的《血色婚禮》(Les Noces Rouges,1973,不俗,但也稱不上出眾;不過影片本身仍有一貫的簡約),以及有個著名鏡頭的《屠夫》(Le Boucher,1970):女主角為了拯救有著不可控制殺人衝動的男主角,決定犧牲自己,在屠夫把刀刺向她之前,有了一個非常重要且精彩的鏡頭——女主角閉眼等死的全黑畫面,但在她閉上眼睛之前,有三個“淡出”鏡頭,分別是屠夫持刀的手、屠夫的臉…以及…她自己的臉!無疑,第三個鏡頭破壞了這裡即將透過“觀點式”全黑鏡頭所製造的“場外”張力,夏布洛老是差這臨門一腳!甚至當看到《巴黎見聞之“耳塞”》(Paris vu Par…,1965)還暗自為他直接取消聲音來表達戴上耳塞後的感官知覺叫好,但卻發現就算不提高達(Jean-Luc Godard)早就在影片中任性地抽掉音軌(如《女人就是女人》〔Une femme est une femme,1960〕或者《法外之徒》〔Bande à part,1964〕),我們也可以在艾泰(Pierre Étaix)的《求愛者》(Le Soupirant,1963)看到一模一樣的處理手法!

看來夏布洛真正的優點應該不在“原創性”這一點。福特(Charles Ford)說得好,夏布洛是因他處理都會與巴黎外省的風景對比構成他特殊的影片風情。侯麥也經常在這一點上作努力,不過侯麥的“對比性”顯然不如夏布洛來得“激烈”。

第二次的改觀,則在看到《切成兩半的女孩》(La Fille Coupée en Deux,2007)之後。雖說夏布洛的影片比起很多導演來說,已經相對“不囉唆”(我們完全可以參考希維特〔Jacques Rivette〕為觀眾帶來的觀影挑戰),不過像這部片的簡約還是首例。雖然才看過《貝拉米》(Bellamy,2008),但這部不過不失的作品,只有開頭那個“可能是”提前鏡頭這件事上帶有一點思考的懸念,但比起《再走一回》來說差太多。這部近作讓我不會去想到他的晚期風格居然可以是非常迷人的。《切成兩半的女孩》鼓勵了我找來他晚期作品品味一番。不過,儘管《女儐相》(La Demoiselle d’Honneur,2004)在調性上不無用心,但情節迭宕太容易猜到,證明夏布洛依舊在走“老路”,這部在蠻多方面頗像《切成兩半的女孩》又不及後者精彩,因而產生的厭倦感又再次令我卻步。

再一次,夏布洛不是以原創性來打動人,這可能需要再次提醒。好比因為恩師的推薦而千方百計找到了《愛麗斯,或最後的遁逃》(Alice ou la Derniere Fugue,1977)這部在“幻境”世界可以媲美考克多(Jean Cocteau)的作品放到同質性作品如史考拉(Ettore Scola)的《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夜晚》(La Più bella serata della mia vita,1972)前面仍要相形失色,不過夏布洛這部回歸某種“電影元年”的手法,比起馬盧(Louis Malle)帶有相同意味的《黑月》(Black Moon,1975)來說,還是令人滿意的。這部作品既然講究超現實情境,影片的對話被減至最低,在那個“永恆回歸”的屋子,所有道具被利用殆盡,彷彿是夏布洛在想像力上做出傾力的一擊。之後,他除了偶爾玩玩郎(Fritz Lang)的東西之外,就是經常回頭搞希區考克。

就像在提筆寫這篇文章之前,才艱難地拿出了《權力狂》(L’Ivresse du Pouvoir,2006)以及《下好離手》(Rien Ne Va Plus,1997)來看:前者透過不合宜的麥高芬手法,處理一位沈迷於“司法程序”的女法官的可悲下場;後者作為本文標題的由來,則是描述兩位行騙江湖的鴛鴦大盜如何因為野心捲入了一場攸關生死但卻雷大雨點小的喧鬧遊戲中。這兩部片令人昏昏欲睡,我想跟雨蓓(Isabelle Huppert)脫不了關係(這也說明為何我看她的片如此地稀少),對這兩次欲振乏力的觀影過程,前次還辛苦地追上一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虛幻,對後一次索性讓自己放空,以配合那彷如南坷一夢的幻覺情境。

是的,夏布洛總是讓自己賭上一把,冒著同儕間最受批評的名號,不斷有意無意地押錯號碼(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慢慢地,他從押單號改押顏色,賠率小但輸的機會也縮小了。下好離手,沒有反悔。看來這就是他那不但轉向的逃遁路線:從《花花公子》(Godelureaux,1961)賠掉的名聲,要靠著幾部現在已經名不見經傳的商業驚悚片挽回,然後又是《女鹿》重振了他的事業但也成了他的模式;80年代的沈寂藉由《女人韻事》(Une Affaire de Femmes,1988,很顯然,這部由雨蓓主演的作品當然無法讓我將目光盯在銀幕前)導向以後的“晚期風格”(在薩伊德〔Said〕看來,這正是考驗一位創作者的嚴苛階段:在創新與守舊的兩難中進行無盡的抉擇)。

當然我還是得承認,我對夏布洛的作品還是陌生的,一打作品無法綜覽一個創作者的全貌,或許當我更加開放心胸時,能夠接納更多他的作品,然後便可以為他畫出一個更飽滿、完整的創作軌跡吧?

只是,已經不用等到那個時候了,這位不被理解的長青導演已經安息,一切的平反都只是遲到的正義。他那本《如何拍電影》的小書也只能留給買他帳的人當作拍片指南,它就跟他的電影作品一樣,留給受眾的就是:take it or leave it,就跟路易(Jerry Lewis)一樣,夏布洛會喜歡路易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2010.09.25)




9 Comments

  1. 肥迷
    03/03/2013

    最常出現在'”最新評論”一長串字的一篇

    這篇讓我讀到肥大師對導演作品的喜好分明,很少在您文中如此分明的意見。讓我也從其他角度說幾點。
    雖然夏布洛常被拿來和其他知名導演的-,以及他自己的風格相比,但大致上我覺得他很特立獨行,從他選擇拍攝的題材可以看出他對 ” 不尋常 ” 到極端之間,嘗試著從一個社會面向去發掘存在的可能轉變。也就是說在社會裡的一些無法被理解的,導演試圖用他的鏡頭去呈現出來,光這一點我喜歡這樣的原創,儘管有許多您文中所提到的一些缺點。特別是從一般所謂的驚悚片角度來看,和美國好萊塢類的實在有很大的距離。( 希區考克對我來說不屬於好萊塢 )

    其次提到作為演員的 Isabelle Huppert 大概從我第一次在金馬獎外片展看過她的演出之後,她的名字對我來說幾乎等於法國的作者電影,被您說到的樣子恰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在表演上,不管是戲劇或電影,聲音,臉部,身體,動作等等在她的演出上總是把我帶到一個未曾去的地方,當我突然對電影累了膩了,在死寂中一點一滴讓我回想到我曾經是個人,曾經看著影片去探索這個世界……那麼再讓我看一片吧! 首先我想到 Isabelle Huppert 她的臉,似乎在說起來吧! 你還能看! 當我寫這些的時候,可能在想著她的 Malina ( 1991 )

  2. 肥内
    03/04/2013

    「肥大師」是啥玩意……

    其實我感覺自己的文章,在「喜好」上一直都算是挺分明的,原因有二:
    1.要是我自主要寫的文章(不管對象是人還是片),基本上都是我「有感」才會寫。在有感的情況下,過去多是寫讓我「好感」的片,喜好就很清楚。後來寫的「有感」,有時是有「感覺不對勁」的,這麼一來,寫起來,則是厭惡感很清楚,但我會試圖從中發展出導向我「喜好」的樣態。所以,寫厭惡的,其實骨子裡還是想導向喜好的。
    2.接「訂單」而寫的文章,則比較有可能隱含喜好。應該說,如果訂單的對象依舊是我喜歡的,我會想辦法轉化成喜好分明的文字。但如果是我不喜歡的,就會盡量不要太極端地展現出厭惡。於是,我的文章看來越中性的,可能代表我越不喜歡。應該是這樣。

    至於夏布洛,確實沒很喜歡,但至少也不到厭惡。起碼都還看了十幾部作品。
    可是看他的影片確實比較難激起我「觀影的歡愉」,所以我一般也不太會沒事就拿他的片出來看的。
    而雨蓓,這種主觀性就沒辦法了……就算說是長相我不喜歡也可以,但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問題,一定還有其他的……好比,我也有很不喜歡的長相的女演員不討我厭的呀。(呃……不過我認真想想……嗯,大多我不喜歡一個演員,好像長相仍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跟「美醜」無關。)

  3. 肥迷
    03/04/2013

    [……寫厭惡的,其實骨子裡還是想導向喜好的。]
    有希區考克的味道,我記得他曾經說,意思大概是出現在他片中的壞蛋,他總是試圖去找出也能夠引起喜好的一面

    我大概很難接受任何被我看出是在 ” 表演 ” ( act ) 的影像,演員一詞對我來說是負面的,似乎更多被運用到政治場景去,也許那才是最需要演員的地方。我很難接受好萊塢影片中,大量運用臉上表情,模仿,大肆製造 ” 刺激 – 反應 ” 的所謂 ” 心理 ” 機制,每天會出現在五六個頻道上,按來按去幾乎找不到我要的畫面,但這是當前極為站優勢的大眾文化,不是嗎? 光這一點就讓我覺得生活越來越不容易,搞不好離什麼鋼鐵人,殭屍滿街跑的未來不遠了?!

    我第一次在大螢幕上看到雨蓓,應該是她在 La vengeance d’une femme ( 1990 ) 一片中飾演那個心力疲憊試圖從過去突圍而出的角色,那時我還未到法國,她的樣子一下子點燃了從小在我閱讀中的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以來的法國文學,特別是大仲馬,雨果,福樓拜,沙特,Duras 等等,在我心底圍繞的這些影像始終無法和朋友分享,強烈吸引我去映證我心中的法國,有別於被觀光客興奮歇斯底里淹沒掉的另一面,我認為質樸,充滿希臘悲劇那一面的法國。另一位讓我很喜歡的女演員是 Sandrine Bonnaire 她的演出總是照亮我渴望看到的地方

    如同 R. Arnheim 在他的筆記寫了一句話,冒失地信任自己的眼睛和大腦,在科學上和在藝術上都值得冒這個險。我似乎冒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4. 肥内
    03/05/2013

    雖然「演」這件事在我感覺也不是太正面。
    但有時候總會期待那麼一個令人驚喜的瞬間。
    比如,最近要改寫《勇敢傳說》(Brave)的評論,我依舊難忘其中一個鏡頭,那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但重點是,這是動畫,要積累到從現實生活的觀察來到真人表演,最後被移置到這一瞥,是歷經了多少讓人難忍的「平庸」與重複。所以為了這一點,似乎都是值得的。
    再舉例說,其實像所謂前衛電影在開發「前衛」手法的同時,應該也不忘芸芸眾生為「不前衛」這個集體意識上貢獻的努力。並且反過來,芸芸眾生再將前衛創作者開發的「異端」緩和重新注入在平庸之中,是這樣一點一點累積出電影「藝術」的巨廈。
    但對於追求每一刻都要有天才靈光的觀者來說,無疑就是得繼續忍受那些無盡的平庸。端看怎麼去調整心態囉~

    看來雨蓓已經成為您思維中某種典型的樣貌,並且被您賦予了一定的氣質,所以怎麼看都會是「對味」的。在我這裡則不是文學的氣息,而是極端的印象,比如在高達電影中的焦慮,或者在夏布洛電影中的冷漠……(剛剛還試著要想出一些例子,去查閱了一下IMDB,卻發現她的片我實在看得少到不知道怎麼舉例了……)。
    就像以前跟恩師聊天,他聊到蔡明亮。說蔡明亮跟他聊說他對妓女的印象,是老朽、陰暗、扭曲……等等,說是他曾探訪妓女戶,卻落荒而逃。但恩師卻說,有次他在陽明山散步,迎面走來一群過度裝扮的婦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妓女。但她們在這(可能難得的)踏青中,沐浴在陽光下,看起來是充滿歡樂與活力(?)的。再加上其他例子,恩師說,人不只是「相」由心生,也是「象」由心生。端看你是用什麼「相/象」在看事物,於是你也會在什麼樣的狀態下接觸事物。

    不過從我看的數量不多的作品來說,Sandrine Bonnaire也給我很好的印象。這也是為何我覺得夏布洛不是我的菜:因為在他的審美系統,他是欣賞雨蓓,因此經常採用他;但我會更愛希維特,所以希維特也才會數次與Bonnaire合作(……剛剛查了一下,好像也就是跟希維特合作兩次,跟夏布洛也一樣……窘……總之,她在《親密陌生人》裡頭的扮像真是好看;但我又超討厭她演Varda的那部《無法無家》……有一好沒兩好)。

    至於您的冒失,不是很好嗎?關於藝術的探討上,也是相當值得的!

  5. 肥迷
    03/05/2013

    前衛/不前衛,平庸/靈光乍現……這些到了現代不曉得倒轉多少次了? 隨著價值倒轉變動。幾乎不再是現實,只是存在於越來越僵化的意見當中。我記得福樓拜曾在他的信件裡寫到,就像有人喜歡抽菸,我喜歡文學……。用價值高低作判斷一直是這個環境無法突破的障礙。如果我說我喜歡古典音樂,可能立刻會被劃分到一個群中,說穿了到了現代明顯只除了商業劃分功能之外,也就是把錢花到哪裡去了! 對我來說沒有太多意義。但我關心音樂。從藝術看藝術,假如藝術還沒有消失的一乾二淨的話。最大不同在於我警記在心佛洛伊德分析過的 ” 投射 ” 無意識的反應,毫無所覺到自以為是,用自己的感覺觀點等等附加在對象上。但是感覺,觀點等是存在的,這是展開大膽冒失的探索行程的開始,心智思索過程會在這裡揭開事物雜多的面向,包括參與其中的心智在內,某個角度下如事如物的面向。

    希望寫這些不會太嚴肅,我只是還沒習慣輕鬆一點也能說出同樣的東西。那些讓我欣賞的演員特質,總是在我心中展現他們的行動,置身影片當中如其所是。我看到 Bonnaire 是在她和導演 M.Pialat 合作的好幾部片中,從此每隔相當時間總是會去找她的作品,包括她07年執導的紀錄片。

  6. 肥内
    03/06/2013

    嚴肅是沒有太大問題,平時讀的也都是嚴肅的文字為多。
    只是……可能最近腦袋比較混沌,所以其實沒有非常「清楚明白」您的留言之意向耶。
    我試圖一一理解:

    「前衛/不前衛,平庸/靈光乍現……這些到了現代不曉得倒轉多少次了? 隨著價值倒轉變動。幾乎不再是現實,只是存在於越來越僵化的意見當中。我記得福樓拜曾在他的信件裡寫到,就像有人喜歡抽菸,我喜歡文學……。」
    所以這一段是針對我的回覆中談前衛的部分囉?是指……在後現代語境下,不該再有這類標準(甚至像「前衛」這樣的詞彙都不該存在)麼?

    「用價值高低作判斷一直是這個環境無法突破的障礙。如果我說我喜歡古典音樂,可能立刻會被劃分到一個群中,說穿了到了現代明顯只除了商業劃分功能之外,也就是把錢花到哪裡去了! 對我來說沒有太多意義。但我關心音樂。」
    呃……這一段確實有點不太明白。
    明白您文字的邏輯,不過不明白與我們之前的討論之關係。
    不過這一段思維是跟阿多諾等法蘭克福學派的論點是重合的。
    當然,對我個人來說,我也覺得應該有關切藝術這件事的必要。只不過,真要看是在什麼語境。倘若我們講的就是電影,老實說,作為一種「工業藝術」,它怎麼樣都跟市場脫不了關係。所以也就還是得回到商業的機制。
    至少欣慰的是,現在這種明確的分眾市場,允許了更多的可能性。
    只不過,這種現在也還不是什麼普遍性現象。
    就像,我這類的電影文字書寫,不管在哪一個領域(影評圈、學術界)都屬於邊緣化。(或許,就像一位也在法國讀書的學長昨天跟我聊天時說的:「是你自己把自己邊緣化的。」也許他說的沒錯。)

    「從藝術看藝術,假如藝術還沒有消失的一乾二淨的話。」
    這是絕對贊成的!
    也因此,我的寫作,經常也是一部片奠基在另一部片上。
    所以之前Youssef Ishaghpour有本書名叫「D’une image à l’autre」,我經常轉化成「從一部片到另一部片」,並且以這種前提在課堂上給學生講課。這也是之前去上國學大師辛意雲老師課時,老師也是一來就強調從作品論作品,可以避免「定義」與「說死」的毛病:因為藝術本身有其彈性,以及其內在活絡之生命力。作品與作品之間的關連足以讓它們創生新的存在。

    「最大不同在於我警記在心佛洛伊德分析過的 ” 投射 ” 無意識的反應,毫無所覺到自以為是,用自己的感覺觀點等等附加在對象上。」
    呃……這一段我確實沒弄明白了。
    假如您想說,您無意識地將自己的感覺、觀點附加在對象上,我覺得這是正常,且天然的。
    事實上,我個人喜歡讀現象學的一些論述,便在於這些論述鼓勵我們以更「我們」的方式去接觸作品及其本身與內容傳達出來的審美對象(簡單說,是針對作品本身,也針對作品的對象)。
    不過,就像我給學生上課的時候,也鼓勵他們多累積知識,因為是這個知識的巨廈(最近很喜歡用這個詞)幫助他們在以直觀認識作品時,便已經可以深入作品的更多層次。
    但個人情感是絕對必要的。就像人們曾經質疑過像我這樣使用一些「方法」來看電影,沒辦法體現出我自己作為觀者的自主性。但我說,這是不可能的,首先我不是機械人,其次,我也不是對什麼作品都想提出看法,甚至在觀賞過程中去啟動詮釋機制,一切都還是取決於作品是否讓我「有感」。還是回到上面曾經回覆過的內容。

    「但是感覺,觀點等是存在的,這是展開大膽冒失的探索行程的開始,心智思索過程會在這裡揭開事物雜多的面向,包括參與其中的心智在內,某個角度下如事如物的面向。」
    嗯,我上面那一段話,基本上就是回到您的這一段論述。

    至於後面您提到關於演員的部分,我倒是嘗以同樣態度面對導演。
    這也是為何我會是巴贊的忠實信徒,因為他在觀影時,總是關注作者如何面對他的材料。
    所以他會推崇威爾斯,倒不僅僅因為他實在拍出非常精彩的作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也是我自己後來歸納出來的:相較於把作品完成並得到票房或口碑來說,他更重視「拍片行為」,這也說明了為何他有那麼多啟動了卻不結束的作品。

  7. 肥迷
    03/06/2013

    您寫電影的方式,著重事,物的分析在中文裡是少見的,至少對我這個讀者來說。

    1. 在您文中提到的 ” 前衛 / 不前衛 ” 等等,我覺得是個陷阱,時常出現在專家意見中,根據的來自於” 價值 ” 高低判斷,遠遠多過於從藝術作品本身的角度。這個所謂的價值高低通行在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的幻影當中。儘管不斷受到衝擊,傳統上的價值高低來到現在不知經過多少顛覆倒轉,但始終仍未脫離好壞循環。
    我想說的是從事藝術者的另一個角度,可以是如同福樓拜寫給友人的信中所說的,寫作之於他如同他睡覺他吸菸……。

    2. 無意識投射,是一種機械式的反應,幾乎可以說動物是這樣,( 其中一個面向被拿去操作為刺激-反應 ) 它類似機械的運作機制在佛洛伊德那裡有很深入的論述。我只能簡單說它不是意識到的回觀到圍繞在對象身上的觀點感覺等。如果我在說一個對象,但我看不出那觀點或感覺的來源,我會等待它們,等待那些語詞…來到我心中。

  8. 肥内
    03/07/2013

    重「事」是因為我談的影片基本上仍以「故事片」居多。而一部故事片的構成,一般而言(或說,理想來說)都是圍繞著這個「事」展開。即,人物行動、空間規劃、物的體系等等,都該以那「事」為中心。
    當然這不是必然,但卻是一個很方便(且我自己認為是「適宜」)的切入點。

    至於您提到「前衛與否」,這無涉及價值判斷,前衛不必然都是好的,相反,大多前衛影片都因為「完成度不夠」或者還處於摸索的狀態,一般都不會太好看到哪裡去。
    但這些試圖開發材料新特性的影片,是值得觀看,或,至少也要「知道」。
    我幾乎從不會因為一部片的「開創性」來讚賞它。事實上,我深知,不能斷言其開創性,因為影史太浩瀚。
    但卻可能因為某部片對我自己的觀影經驗來說是一新耳目的,而讓我牢記在心。但也就是這樣吧。
    比如,Duras的《印度之歌》很震撼我,但要我在心目中最好的影片清單中把它列上去,總是相當煎熬的。於是我可能會為它建立一份「印象最深刻的影片」或「最震撼我的XX部片」這類清單來收納它。
    所以我同意您說價值可能會翻轉的問題。可是卻不妨礙一些作品存在的理由與意義。好比,人們現在將《春之祭》稱做是「現代樂派」的古典樂,沒錯,從後來現代音樂的發展看來,它實在稱不上多嚇人,不過,一來我們也無法否認它當時出現的時候對樂壇造成的震動;二來,說它「古典」的前提是放在「現代樂」中的,換言之,跟浪漫派、古典時期與巴洛克時期的古典音樂比起來,它無論如何仍是「前衛」的。再說,從聆聽來說,我個人覺得是相當好聽的。這就夠了。
    今天人們也會覺得《八又二分之一》「不前衛」,甚至老套。那是因為它的重要性大到已經自成一種「類型」,所以仿效者一多,才會造成人們對這種形式的「審美疲勞」。但這能說是它的錯嗎?應該說,後來看多了「《八又二分之一》類」影片太多的觀眾,沒早一點先看《八又二分之一》這件事比較遺憾。但反過來說,倘若《八又二分之一》做為原型,已經被後繼者從容超越,那只能說,它還沒到達那個高峰吧。

    一切都是綿延。我們對一個對象的審美經驗,絕對是大雜燴的。
    這也是為何電影的「書寫者」(評論、分析等)需要經過一段不小的時間,學習分析方法,並且學習如何落實為文字。這才能將那混雜的「感覺」抽絲剝繭,理出一些頭緒。
    所以我遇到許多雖是學電影的,但卻很少用文字去捕捉他們在腦袋裡對一部影片的思緒,當他們需要寫論文的時候,那種頭大的感覺當然就會來侵襲他們啦。相對來說,平常很注重書寫練習的我(若情況允許,我每天大概平均能寫一到兩千字,但不必然都會發表出來),在寫論文或其他文章的時候,就比較沒有那種煩惱了。

  9. 肥迷
    03/07/2013

    有兩點想說一下 :

    1. 事,在影片中,由影像,聲音,敘述方式 ( narrative ) 等等呈現出來,從哪個角度切入可以掌握到 事 的面向,在書寫上是個挑戰,可以說是重點所在。我想您說的是這個 事, thing ( 接近海德格說的 Sache ) ?
    2.價值,幾乎無法避免,特別是被馬克思在資本論揭開了它的神秘面紗之後,價值形成的來龍去脈無不涉及到各個面向,特別是經濟。我想提醒的是藏在 好與壞 面紗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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