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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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 曹 发表于05/22/2011, 归类于现场.

像飛機一樣飛——2011年草莓音樂節記事

文/曹草

1

春天到了,天氣暖起來。我在成都做了兩場微型演出,多少掙了幾錢銀子,就又再次北上燕京了。

算起來這已經是第十幾次到燕京了。老崔曾在一場不插電演出時說這裡是“中國搖滾樂的家鄉”,那麼,我這次離家同時也是回家了。再次回到這個自己抛灑過大把青春的地方,深感世事如夢:我想做一個什麽樣的夢,我能做一個什麽樣的夢,以及,最後做成了一個什麽樣的夢…… …… ……

既然又來了,還是給這個讓自己愛恨交織的地方打個招呼吧:你好,燕京!

2

4月28日,草莓音樂節前兩天,曹操去幫“聲音碎片”樂隊做調音,我也同去觀摩。

坐地鐵到通州果園,換乘“聲碎”鍵盤手劉光蕊老師的車到運河公園,剛好趕上樂隊調音時間。各種樂器音色調好后,樂隊開始走台。主唱馬玉龍老師因故沒能趕來參加調音,劉光蕊和新任BASS手小木臨時過了把主唱癮。這是“聲碎”的第三任BASS了,彈得很好。鼓手張蔚也是第三任,手法相當老練。走台時間很快就到了,吉他手李偉對音色還沒感到特別滿意,卻也只能收拾東西,把時間讓給下一隻樂隊。

調音下來後,在舞臺上做返聽調音的曹操給我介紹了負責“聲碎”演出主調音台調音的傳奇調音師吳唯一。吳老師少年時曾經很古惑,後來喜歡上搖滾樂,做起了音響工作,製作話筒音箱,調音等等,成為調音和音響界達人。

調完音,我們找了個飯館吃飯聊天。吳老師帶了一瓶來自家鄉四川瀘州的好酒。他自己雖然不喝,卻好像比喝酒的幾個還高。曹操說吳老師就是這樣,不抽葉子不喝酒,卻總是比大夥兒還要持久地開心高興。吳老師說:“我們不能‘像葉子一樣飛’(注:這是‘廢墟’樂隊的一首經典之作的歌名。),我們要像飛機一樣飛!”

於是我們坐上吳老師的飛機,開始閒聊。聊起前幾天摩登天空辦的周莊民謠音樂節上出了點狀況,據說左小和張曉舟兩位老師都被條子找去談了話,蘇州草莓音樂節也被以“雷擊損壞設備”的原因取消——我靠,弄得這麼緊張兮兮的…… ……

3

4月30日,草莓音樂節第一天。

刮著大風,觀眾入口處久久不開放,排了好長時間的隊。終於到達草莓主舞臺的時候,開場樂隊“南無”的演出已經結束,正在演出的是“掛在盒子上”。上次看“掛盒”的演出已經是快10年前的事了,十年下來,她們還在。這讓我想起我那熟悉的病魔朋友,不是你跟老子搗亂,老子的隊伍也許也還在舞臺上吧。但如果不是因病離開,我也不一定會在網上認識老胡等掘火的朋友,人生的際遇又自不同……

看完掛盒,去草莓星人生活館看馬世芳的交流會。在“愛舞臺”旁邊一個不大不小的帳篷里,馬老師介紹了台灣流行音樂的文化背景:雜色和混血。從原住民,大陸移民,再到日據時期,再到國民黨入臺,以及美軍帶來的美國文化。馬老師談話中很為台灣文化自豪,說混血兒是長得最漂亮的。

看完馬世芳的交流會,就該到“聲音碎片”的演出時間了。趕到主舞臺,站在山坡上,遠遠的看見樂隊上臺,聽見《把光芒灑向更開闊的地方》等熟悉的旋律響起,想起這麼多年來和馬玉龍他們的交往,想起已經因病去世的樂隊第一任鼓手王贛,看著那麼多享受他們的音樂,為他們鼓掌歡呼的樂迷,突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這時同伴提著盒飯過來了。我忍住淚,好吧,吃飯吧,在這麼美好的音樂伴奏下吃飯是幸福的。雖然風很大,雖然離舞臺有點遠,雖然在這裡聽起來音響有點不給力,但我知道在舞臺上,樂隊正在心無旁騖地尽情表演;在調音臺邊,調音師正在一絲不苟地控制著這架大飛機的儀錶;在舞臺下的黃金區,“聲碎”迷們正幸福的像飛機一樣飛著…… ……

飯吃完了,演出也結束了,看看演出節目表,“愛”舞臺是麥子和“微”樂隊,一隻好久沒聽過的重出江湖的老樂隊,沒說的,看看去!

來到“愛”舞臺下面,演出已經開始了,舞臺下人群擁擠。從大屏幕看去,麥子精神很好,新的“微”樂隊人多勢眾。站著聽了一會兒,他們的音樂已經不是當年的風格了,這讓來懷舊的我有些失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麥子現在的音樂道路已經和我的趣味差別太大。默默的和麥子以及在舞台下享受著麥子音樂的一大片觀眾告別之後,我回到了主舞臺,這裡演出的,是新崛起的石家莊樂隊“萬能青年旅店”。

天已經黑下來了,站在調音台後面不遠處,音響聽起來比下午好得多。“萬青”也果然名不虛傳,音樂很吸引人。從大屏幕看去,主唱兼吉他手年紀也不小了,樂隊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一路上的艱難都在他臉上留下了印記,顯得很滄桑,卻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們的小號手在音樂中有時穿插,有時和吉他與唱做多聲部對位,也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然後又去“愛”舞臺看“麥田守望者”的演出。麥田的FANS們已經把舞臺下圍得密密層層,只好站在遠處。不時聽見有歌迷喊叫主唱名字。但從我站的位置聽起來,BASS聲太大而主唱的聲音太小,感覺不是很給勁。

快到何勇演出的時間了,回到主舞臺。

何勇剛一上場,周圍就沸騰起來,鼓掌歡呼聲四起。

那些在磁帶錄音機時代就熟悉的歌曲一首接一首,第一次以如此震撼的音量和如此漂亮的音色包圍了我,“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我的家就在,二環路的裏面…… ……”,“他們正在看著,你掏出什麽牌子的煙……”,“小飯館裏面辛勤的是外地的老鄉們,他們的臉色和我一樣”,“是誰出的題這麼的難,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頭上的包,有大也有小,有的是人敲,有的是自找……”,“是我磨破,還是你斷?”一直到“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時,我已經以一種完全不同的狀態回到了那個狂聽魔岩三傑的年輕時代。感謝你,何勇!!!

最後一曲快樂的《非洲夢》之後,觀眾一次次的要求安可,然而一把女聲宣佈了演出結束,我們只好往出口而去。路過台灣舞臺時,頗具民間風格的音樂使我們停下了腳步。臺上是彈著月琴的林生祥和他的樂隊。

親切清澈的一曲奏罷,林生祥問了句:“可以安可嗎?”下面大叫“安可”,林生祥卻無奈地說道:“主辦方規定了不能安可……”

第一天的演出就這樣意猶未盡地結束了。

4

5月1日,音樂節第二天,天氣晴好。

早早到了現場,這次沒遲到。主舞臺開場樂隊是熱愛朋克和車庫搖滾的“鋼鐵之心”樂隊。不錯!

看完“鋼鐵之心”,一個人信步而走,在“愛”舞臺看見一個民謠女孩,聲音清純美好。她的音樂吸引了我。我翻開音樂節的小冊子,找到并記住了她的名字:唐葒菲。【各位看官,請允許我在此抄錄一段音樂節小冊子上對她的介紹:創作型歌手,80後生人,有超強的社會責任感,環保主義者,愛自由,自然有機生活的實踐者。自幼學習音樂,酷愛唱歌,擅長詞曲創作和編曲,有著高超的演奏技巧(吉他,貝斯,鋼琴,鼓,琵琶)…… …… 】

回到主舞臺,我又欣賞了西安樂隊“黑撒”和名字來源於港片的“AV大久保”的演出。黑撒的一首陝西話歌曲“給娃買把吉普森”令人莞爾,而AV的風格有趣而怪異,令我難以歸類,聽起來卻更有一種異樣的快感。

觀眾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山坡上有旗幟飄揚,是黑底紅字的“什麽什麽莓”。那個什麽什麽寫得讓我很認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個“騷”字,呵呵,有趣得緊。

從主舞臺往台灣舞臺走,要經過一個小樹林,小樹林那裡掛了一排相片。我看了看,有兩個我知道的人,一個是“杭蓋”樂隊的伊力奇,一個是那個突然被经济犯罪了的胖子。相片們拍得都非常好,尤其是胖子那兩道目光,直欲將人靈魂中的“小”全都逼視出來似的…… ……

一個老外叫我幫他和一位化妝化得很喜劇的女士拍了張照,然後過來和我聊天,問我來處,我說是成都。老外說他很喜歡成都,喜歡成都的生活節奏。我問他來處,答道是芝加哥。嗯哼,一個好樂隊的名字,我也很喜歡。——這老外的華語說得真好,沒什麽外來口音,閉上眼聽的話,你不一定能知道他是老外。

葉蓓演出開始了。對我來說,除了《B小調雨後》和《白衣飄飄的年代》,葉蓓其他的歌都是新歌。葉蓓的現場演繹功力出奇的好,樂隊也很給力,尤其是鼓手。

演出間隙,去找了個安靜點的地方坐下,喝點小啤酒,補充點乾糧。心一靜下來,四周的聲音就格外好聽,幾個舞臺從不同方向傳來模模糊糊的節奏和其他音色,嗯,要是有隨身錄音機,這時候在這裡錄下來就是非常非常好的氛圍音樂,以後可以再拿來反復回味了。

不遠處傳來敲打非洲鼓的聲音,收拾起東西循聲而去,看見一幫穿著寫有“無處不節奏”字樣T恤的孩子在那裡玩鼓。一時興起,我也找了個沒人玩的鼓和他們一起節奏了一會兒,才放下鼓,往“愛”舞臺去——那裡將上演“頂樓馬戲團”。

在調音台前找了個地方坐下,等頂馬上臺。

我見身後有個穿制服的年輕保安,問他:“喜歡聽嗎?”

小夥子先是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還是很喜歡的,雖然聽不太明白。嗯,前面有個玩說唱的,雖然聽不懂他說什麽吧,”——小夥子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但那節奏,那聲音,不知怎麼的,就是讓人感到特別舒服,覺得他們特別厲害!”

我笑了,轉身,看即將登臺的“頂樓馬戲團”。

我記得還是02年的時候在好像是“萊茵河”酒吧看過一場“頂馬”的演出,是孫孟晉請我看的。那天晚上孫老師玩高了,在頂馬演完後上去和樂隊玩即興,唱的那幾嗓子至今令我記憶猶新。

頂馬上場了,主唱赤膊穿了件紅西裝,看起來很有意思。看了幾首歌,感覺不是太對胃口,決定回主舞臺看痛仰。

遠遠的就聽到痛仰的“飛機”在飛。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這不是我記憶中那個憤怒呐喊的痛仰,也不是我在網上聽到的那個吟唱著“不要停止我的音樂”和“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的痛仰,這是一個仿佛在八萬八千八百四十八千米高空上從容飛翔的痛仰!

…… ……這樣舒服的律動,這樣豐滿和諧的和聲,這樣溫暖美好而出乎我意料的音色,還有,這樣給力的音量…… ……

此時,高虎在上面唱什麽對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音樂中狂喜,我已完全沉醉……

…… ……

今晚的壓軸樂隊是“重塑雕像的權力”。

不知道爲什麽,這個樂隊的名字總讓我聯想起那年“巴米揚”大佛被塔利班炸掉之後,有“佛都”之稱的四川樂山重塑的那尊後來被迫封閉的“巴米揚”大佛來。我不知道他們起這個會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的樂隊名是不是與此事有關。

不管我的猜想對不對,重塑都在第一時間迅速征服了從未看過他們演出的我。

如果說痛仰剛才的演出是像空天飛機一般在高空環繞關照著我們這個美麗脆弱的藍色星球的話,重塑現在就是正在向茫茫太空進發的宇宙飛船——

音樂冷靜,精准地行動著,沒有一絲一毫不必要的變化。

主唱華東唱的不是華語,我不知道他都唱了些什麽,但我聽得到觀眾中有人在高呼“英雄”。

女BASS手劉敏不光彈BASS,有時還演奏口風琴,鍵盤等其他樂器。

鼓手馬暉專心致志地打著鼓。

閉上眼,我更專心地聆聽。

我想起今何在的新書《我的征程是茫茫星辰大海》,如果拍成電影的話,這樣的音樂該是一段非常合適的配樂吧。

閉上眼,聆聽。

音樂仍然冷靜,精准地行動著,沒有一絲一毫不必要的變化。

BASS手也開唱了,仍然不唱華語,我聽不懂她在唱什麽。

我睜開眼看著舞臺上的她,她表情冷峻嚴肅,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們想表達什麽了。

閉上眼,聆聽。

聽到一曲終了,聽到掌聲和歡呼聲,聽到又有人在呼喊“英雄”。

聽到一曲又起,一曲又終,已經不知道過了幾曲,突然感覺有點異樣,睜開眼一看,音樂聲中,華東已經不知何時跪在劉敏面前,而劉敏依然表情冷峻嚴肅地演奏著音樂的低音。

直到這一曲結束,華東才站起來,轉身向舞台下的彩聲不絕的觀眾鞠躬致意。

演出結束了,我也重新回到地球上,為這對中國搖滾史上配合最默契的情侶拍檔和他們的鼓手鼓掌,為他們走出國門,與世界交流對話過多次的音樂鼓掌。

5

5月3日,音樂節第三天,天氣依然晴好。

一大早,我就帶著借來的相機出發了。最後一天,我得拍點照留念。

不常摸相機的我見到什麽都想拍:運河公園,早早排隊等待入場的觀眾,賣書賣碟的攤位,供觀眾交友的“搭訕廣場”,演出的幾個舞臺,“無處不節奏”的那幫小孩…… ……

13:00,到草莓星人生活館觀看了來自新疆的維族打擊樂手伊布的小型演奏會。伊布老師向大家介紹并演奏了好幾種打擊樂器,出神入化的演奏令人歎為觀止。而臺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伊布伸出他長滿厚繭的雙手,說他從小開始每天八到十小時的練習,才達到如此境界。

接下來是張鐵志的小型交流會,題目叫做“搖滾樂能改變世界嗎?”張老師說道:搖滾樂已經改變了在座的聽搖滾樂的人,也就從某種意義上改變了世界。

在演講中,張鐵志講了迫害樂手的萬惡的東歐某國,也講了列儂與洋子與萬惡的美國政府的鬥爭。講完後有童鞋提問,說搖滾樂只不過是把大家聚在一起發洩了一陣,卻不帶來真正的行動,因而有它的虛偽的一面。張鐵志道:你懷疑搖滾的力量,而政府對搖滾的限制卻表現出他們比樂迷們更相信搖滾樂的力量……

從生活館出來,就該去主舞臺看周雲蓬的演出了。

老周在老是將頭髮吹進嘴裡的大風中用邁克爾 傑克遜《拯救世界》的旋律填詞獻給汶川地震災民,拿李白汪倫和重慶紅歌打趣等歌曲無不受到強烈歡迎。在每一首歌的間隙,我都聽到又觀眾大喊要求演唱那首悲愴憤怒的《中國孩子》,但老周這次沒唱。他用一首超長歌名的《一個兒童的共產主義夢想和一個失足青年的懺悔》笑翻全場,結束了這次演出。

下一個令我激賞的是日本MONO樂隊,他們的吉他噪音聽起來很享受。在看他們演出的時候,我拍到一位右手骨折打著夾板還來看演出,正專注聆聽的小夥子。

MONO演完,溜達起來,拿著相機一路拍:樂迷,老外,條子,一隻被主人牽來看演出的小狗…… ……

在看了內蒙古民族風格的“杭蓋”樂隊和台灣頗有迷幻風格的“亂彈阿翔”之後,我們等待著胡德夫的上場。這時周雲蓬也來到了台灣舞臺下面。不巧在這時候,我的相機沒電了,沒法和他合影,不過這難不倒我,請一位也和老周合影的朋友幫我拍兩張傳到豆瓣上,我再從豆瓣下載就行了。

胡德夫的演出開始了。

彈起電鋼琴,大師一開唱,一股凜然之氣撲面而來。在給力的燈光下,滿頭白髮的大師看上去極有王者風範,令我忍不住想:“要是能把自己的眼睛分一隻給老周,讓他也看看多好……”

大師唱了《美麗島》,唱了《匆匆》之後,這次音樂節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匆匆,確實太匆匆,欣賞到美妙音樂的每一個瞬間都轉眼成為過去,成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記憶”。留下一些在音樂面前總顯蒼白的文字,雖然無法讓那些瞬間重現,但讓自己有可以幫助回憶的記錄,也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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