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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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内 发表于05/04/2014, 归类于博客, 肥内.

觐见是枝裕和


 

或访谈的艺术

 

对我来说究竟什么是“好的访谈”一直都是个大哉问。这回刚好碰上了日本大师是枝裕和访台,并且利用职务之便,争取了访问是枝的机会。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回觐见导演的行程不敢说是圆满,理由正是出在自己身上:一来没有掌握好访问的节奏,更重要的是,问题太过迂回与不透明,再加上翻译过程的转换,使得访问过程带有一种不安的气氛。刚好再加上与一位前辈一同访问制片人叶如芬,更加深了我对这个问题上的思考。

过去曾经翻译过几篇导演访谈,比如安德烈‧巴赞对奥逊‧威尔斯、路易斯‧布努埃尔、让‧雷诺阿,或者像雅克‧李维特和法兰梭瓦‧特吕弗对马克斯‧欧弗斯的访问等等,再加上对特吕弗访问阿弗烈德‧希区柯克那历史性的会晤之亲羡,让我对以影评甚至影迷身分面对心仪的导演有着一种美妙的幻想。特别当我们了解到,1950年代《电影手册》对导演们的访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作者论”之精华──未来作者访问在线作者,那真是一个令人心神向往的年代及氛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影片评论人跟影片创作者会离得那么远?这些访谈的主要方向,如果是时间有限,比如1958年巴赞与夏尔‧毕谦第一次访问威尔斯,或者同一年巴赞访问雷诺阿,都可从文章的篇幅推测其访问时间不算太长,加上访问者与受访者有一定程度的熟识,因此访问的内容直接切入具体议题,前者针对导演在新作(《邪恶的接触》)中采用18.5毫米镜头的用意与心得之探讨,对于后者则探问为电视台拍摄影片在流程上的差异,在在集中于较小也较具体的问题出发。然而在时间允许加上若是作为第一次接触的导演,比如布努埃尔和欧弗斯,问题则可能从他们的经历上发问。鲜少有机会看到巴赞、毕谦和让‧多玛奇于1958年第二次访问威尔斯,或者像特吕弗对希区柯克的长谈那样,可以深入到作品内部的美学与思想面,进行更有互动的探讨。在《电影手册》后来收录到一本名为《作者策略》的访谈集中,收录的访谈多属深入探讨性的文章。于是,对我来说,有机会直接面对大导演,最理想的访谈应该就是这类切中作品核心的问答。但这个理想却在难得有机会碰上是枝裕和的时候搞砸了。

关键就在首先是枝导演跟我不熟,这是必然的,哪怕我对他的作品再怎么如数家珍都一样,这种初次会面该有的距离感,是我没有料到的。以致于,我原以为可以与其说杂志编辑还不如说是导演脑残粉的身分去面对他,并且提出别的媒体都不会提到的问题,来让导演印象深刻,或至少让我所代表的媒体有个比较正面的形象,最终却成了反效果。毕竟文化有差异,就连在问题的理解上都有出入。好比说,在导演新作《如父如子》的情节中,关于没有血缘的父子关系,这似乎在《步履不停》中已经透过良多与淳史这一对父子的情况隐约展现出来,因而我问“良多与淳史的关系是否算是《如父如子》中良多与庆多的预演?”但导演疑惑地解释两部片在没有血缘的状态上是不同的,这我当然知道,我的问题背后是想问的是对两者间的关系之描写与探讨,会不会有一个前瞻性,预示了导演对这个议题的深掘。再比如我问到接连在几部作品中都出现的“良多”角色,在这名字上是否有什么意义,导演一方面解释当他有将自己投射到一个角色中的时候,他自然而然会采用“良多”这个名字,另一方面则不懂我追问“良多”这个名字是否在传达什么讯息,究竟想问的是什么,因为“意义”就存在于他投射自己到角色里头去的这件事情。所以对他们来说,汉字名字本身其实并没有像我们会赋予意义的那样设定,而这也叫我想到会不会小津安二郎也没有特别在名字上放什么心思,而我居然还写过小津角色名的谱系考察……结果我想表现一位影迷的姿态,或许反倒让他感觉我对他的作品是陌生的,真悲剧。

随后,因为金马奖年度杰出电影工作者奖项而邀访了入围的制片人叶如芬,在与前辈前往电影公司之前,我们彼此列出一些问题,结果我所拟的问题几乎全数被前辈打枪,她跟我说,我的问题不错,但那是在第二次、第三次见面以后才该问的。对于一份杂志初次面对受访者来说,首要应该是对受访者的生平、经历以及针对对方的职业本身进行更多采访,方能当成一种人物志的资料载于史册。所以,与其问她在《总铺师》里头如何跟另一位制片人李烈分工,还不如问“监制”与“制片”在工作分配上有怎么样实际上的差异。甚至不管要问口碑作品《失魂》或卖座影片《总铺师》在制作过程上的细节,似乎都会沦为为这些影片抬轿的嫌疑,而并非说这类问题不能探讨,但对于一个“杰出电影工作者”的访问应该更聚焦在其“工作”上。所幸受访者自己倒是很能侃侃而谈,原先以为或许问不到一个小时的访谈,也延伸到将近两小时,最后宾主尽欢,看来前辈所指引的方向确实是正道。

倒是这也许一辈子唯一一次与是枝裕和的碰面,被安排的短短三十分钟,其中还要扣除翻译以及导演沉思的时间,或许真的有内容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不到,而面对是枝这些惊人的、丰富的作品列表,岂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问完?到头来,“觐见是枝”倒成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到底能问到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甚至针对新片中一处剧情硬伤,逼得导演笑答“原本想蒙混过去的”,这个反应却在我心中引起不小涟漪。也许这才是脑残粉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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