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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内 发表于06/27/2014, 归类于博客, 肥内.

一句對白的深意

《花落花開》Séraphine,2008
瑟哈芬第二次向畫商威廉推開那小房間的門,是經歷了多少的辛酸。這已經不是樹下的跌跤(《山椒大夫》),也不是閨房空景(《秋刀魚之味》),導演四兩撥千金,看似輕輕鬆鬆,已經將空間與時間的綿延,融入這看起來簡單的敲門與開門。意義深長的是瑟哈芬說的那句「先生您回來了」。
在我看來,影片有兩點值得討論的地方。一個牽涉到時間,比較準確說,是序列的問題;另一個則跟空間有關,不過是在時間結構下可以看得更清楚。當然,最後還要說一下畫作在影片中的處理情況。
首先,時間問題。影片的特點雖然是一種順序,但卻經過了一點點巧思,那就是延後。假如我們不是在一開始便知道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位畫家,那麼我們面對影片的幾乎前15分鐘,都不可能理解她的這項才華,一如她身邊的人。不過便是在這點格外有意思,就像剛剛才說的,就連她身邊的人都不曉得她有這份才華,那麼觀眾怎麼樣看出來?至於熟悉瑟哈芬的觀眾,或者就算不熟悉但曉得做為影片主人公的瑟哈芬是一位畫家,同樣也會期待影片究竟要如何切入,也就是說展示,她做為畫家的身份。還是回到一個問題上,就連她身邊的人都無法想像得到。在這裡,影片還要提問的是,在表象(瑟哈芬的清潔婦身份與外表)下的真實為何。這串連起她畫作後來曾被提出的疑問:妳確定妳的畫作是依循天使的指示進行的?
但時間的魔術在揭示了瑟哈芬的身份之後,便失去魅力了嗎?沒有,除了與結構的結合,將空間進行了加工,以製造出空間原本功能以外的意義之外;另一處同樣透過延後,為觀眾帶來了新的感知經驗。那就是瑟哈芬在接受威廉的贊助之後的作畫模式。我們首先看到房東夫婦用餐,然後聽到樓上傳來的碰撞聲與瑟哈芬的哼唱聲。房東太太說了句「她快畫完了」。這句話當然造成了懸念,聲音到底在這裡起了什麼樣的程式作用?這個懸念很快地在後面幾場戲後被揭示了:習慣了跪在地上作畫的瑟哈芬即使有了畫架並且也用畫架作畫,但最後即將完成時,她依然要將畫拽下來扔在地上,進而跪著完成它。所以我們聽到的碰撞聲就是畫框被扔在地上的聲音。這個「扔」絲毫沒有一絲的不敬,要是各位要質問她不是依循著天使,也就是抱著虔誠的心來作畫,怎還會將畫扔在地上?如果對這點有疑義,便需要為畫家做點澄清了。她畢竟是畫家而不是成為傳教士,繪畫的投入,假設如她聲稱是受到天使感召,那麼這份專心與投入也就是回應上天的最虔誠方式。既然投入,一切可能性,也就是說,不管任何形式,只要能夠創作,創作就是唯一的。所以我們才會感動於她為了作畫而用盡方法自制顏料。並以自己的方式對其對象進行理解與形象化。這正是她的創造力。影片並且透過與盧梭畫作的對照,顯示這兩位同代人之間,對於獨創性的相近看法。這次的延後效果跟片頭的延後相同,甚至更有效。尤其在我們已經認同、移情到這位女英雄身上後,她的一舉一動已經牽動了觀眾,令人閉息以待。
然後是空間。這讓兩次敲開小屋門得以超越文章一始的兩個例子:戲劇性加上空間本身的意義。因為我們都知道,在瑟哈芬吐露了自己從前的(也是唯一的)戀愛經驗後,我們才知道,那一句「先生你回來了」有多麼意義深遠。是曾被丟棄的人的一種自發性的反應,這才讓我們理解為何當威廉表示可能會潛逃時,她表現得如此不安,這裡沒有牽涉到愛情,一點也不,這只是一種印記。
如果感覺上這兩次的敲門、開門還沒有那麼明顯的印象,那麼超越的方式便是加上第三次開門:療養院。只是這一次,瑟哈芬不會也無法開門,這樣,在一個類似大小的空間,卻在被剝奪了行動自由後,在一片光亮的採光裡,這個空間展現了巨大的反諷。
過去在那狹小的空間中,瑟哈芬悠然自得地作畫,以她最虔誠的心靈。否則她便需要一塊沒有任何框而限制的場域,這是片頭爬樹、河水裸泳、無法爬樹而帶小折椅靜坐樹下以及最後一個鏡頭的意義。兩類空間的拍法也有差異。幽閉空間中多以鏡頭接合,從而透過反覆的重複取鏡來建構幽暗的空間印象;但開敞的大自然中,則以靜觀為主,是時間與人的群和完成了這個空間意象,這裡需要的不是建構,而是擷取,時間的切片。
然而,在閉鎖空間與開敞空間之間,還有一種空間,這是瑟哈芬租下整層樓所展示的空間,一個與自然接近卻不接合的寬闊空間,即使它可能還是封閉的。瑟哈芬與鄰居一起拉開所有的窗簾,便是為了取得與自然更親近的空間;乃至於她不惜訂下一棟位於樹林旁的豪宅。只是,她最終的歸屬,是那個潔白,向草原開敞的療養院單人間。空間最後被化約為一個閉鎖加上心靈的空間。我們無法確定最後這個開門究竟是真實的,還是瑟哈芬的心靈展現。然而,不論是哪一種,我們都樂於與鏡頭一起看著,靜觀著,瑟哈芬在樹下的自得。

最後的嘮叨還是來自於對影片中繪畫的地位,或者說,與影片之間的關係。觀眾肯定能在本片中獲得雙重滿足,一是對瑟哈芬這個人的好奇;其次則是做為繪畫電影明星的畫作本身。
畫家在影片中還適切地與畫作進行了結合。但這主要透過三個方式呈現。首先是閉鎖空間。我們已經在前面談過瑟哈芬的寒酸的住所,那是一個具體的閉鎖空間。進而(可能是導演在還原當時寫實情景下)在體現燭火光源下的遮蔽畫面,得以將可視畫面在景框中再進行閉鎖處理,但這光線因而有著雙重身份:拉近畫家的內在以及表現出一種專注的虔敬感。畫家做畫的動力來自後者,所以後者氛圍的營造便顯得相當重要,且必要。
再者是畫家與畫作的直接接觸。從在房間裡怡然畫著小蘋果,到在畫架上使盡塗抹的動作,雖然都經過剪接的接合處理,我們鮮少看到是演員進行作畫,但我相信這種效果反而更好,無接縫的剪接直接讓創作的手與演員接合在一起,而這手,不管是來自演員還是真實中的替身畫家,在與畫作的親密接觸後,體現了創作的紀實性。儘管我們可以對這種作畫紀實性進行質疑,這個問題也不是在這裡三言兩語可以解決,我們可以以後更深入地探討。總之,記錄畫家生平,並讓其作畫,一直都是繪畫電影中試圖達到的目的。
最後,則是一場畫作展示與影片中安排不同觀畫者的蒙太奇組合,使得我們能夠有序地瞭解畫家的作品轉變。不停作畫使得她的繪畫有所改變、進步(如果要這麼說的話),在很短的時間內陳列,這無疑對觀眾有莫大的鼓勵。同時,在展示畫作的過程中,導演除了捕捉畫作,同時還捕捉了展示畫作的瑟哈芬。在我們眼前,是多麼可愛的一個人。
還要附帶提一點,就是在照明不足的燭光下作畫,確實會讓畫作本身更加明亮,這是所有繪畫教室都會提醒的事項。以瑟哈芬的作品呈現出來的面貌看來,創作時的氛圍可以說營造得很得體。畫作的明亮並不誇張,雖然濃郁與強烈,但這是在虔誠下(燭光與閉鎖)所展現的豐富性(迎向自然的重色彩)。沒錯,經由創作過程與作品本身,影片又再次回到這個主題組合上:被鎖在內心的一片自然。
但影片最終還是指向畫家,這是影片的片名。畫家所極力創造的,也不過就是她受感召而體悟的自然。所以一切還是歸還到自然,與這個人的群和。(2009.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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