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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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02/03/2023, 归类于乐评.

掘火中译:Dub Echoes

译制 | 19
校对 | ricepudding Vaughan Luo
封面 | 可一
片头 | petit
策划 | 掘火字幕组

 

译者前言:去年冬天因缘巧合,我在伦敦看了一场dub演出。演出有两方,一方是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运营,今日已在伦敦久负盛名的声音系统Channel One,另一方是牙买加传奇音乐人Big Youth运营的声音系统。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牙买加舞会。进场的时候刚过午夜,堆得有三四层楼高的音箱摆在舞厅的对角线两端,两组声音系统的人员各据舞池一边,互相battle。DJ轮流放歌,一来一回,MC时不时跟着riddim说唱 [1]。人声和鼓点包裹在各种回响效果之中,在舞厅上空飘荡。低音像强劲的风,推动舞客来回摇摆,音浪打在衣服上,震出褶皱,就像在水面掀起涟漪。在古老的唱词中,整个场地仿佛陷入一种恍惚状态,不借助酒力,我也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狂喜。Dub这种音乐有什么魔力,能给人如此奇妙的感受?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提到另一场活动。同样是2022年,我参加了氛围音乐大师Brian Eno在伦敦Barbican举办的一场名为“空间音乐”的讲座。其中他提到了dub对他的震撼与启发:“1973年第一次听到这张专辑时,我大吃一惊,它有巨大的空间。那是Lee Perry,史上最伟大的制作人之一。”Eno播放的是Lee ‘Scratch’ Perry的“Bucky Skank”。这首曲子让Eno开始思考寂静在音乐中的作用:“当去掉一些音乐元素,只留下一个空无的空间时,会发生什么?” [2]。而给了70年代的Eno答案的,是dub音乐。Dub的源起,其实来自于一场不小心给音乐做了减法的意外。当时声音工程师King Tubby在Duke Reid录音室,听到切割唱片的技术人员无意去掉了一首歌的人声,而在那周周末的舞会中,他惊讶地发现这首歌大受欢迎。随后Tubby便开始尝试在音乐中去掉人声、器乐、节奏等各种东西。他那时也许不会想到,“去除”,这一开创性的实验,竟造就了一种名为dub的音乐风格,这一手法也成了早期dub创作定俗成的第一步。Dub是一种关于减法的音乐,dub通过对声音元素的去除,雕刻出了空间的形状,用Eno的话说,就是“作为缺席的空间”(space as absence)。在dub中,常常能听到长久的寂静、延迟。如果说高响度的声响构成了音乐的正空间,就像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大色块,那么寂静所构造的负空间,就像一个个也有着自己形状的橡皮擦。Dub做减法的思路,就像是在Photoshop里只利用色块和橡皮擦两种工具。只有用橡皮擦擦掉色块时,空间的轮廓才会出现。

在那场讲座中,Eno还讨论了音乐中的时间与记忆。他举的例子是1950年代出现在录音圈的混响(reverb)技术。用Eno的话说,混响是对之前几微秒的声音的回响(echo),它延长了现在的时间,而听众也知道现在的声音即将被回响。混响把现在的声音延伸到未来和过去,创造出更绵延的“现在感”(broader sense of now)。类似这样的哲学味很重的的思考,也让英国实验音乐人Lee Gamble着迷。他将电子音乐的精神性总结为“幻听”(hallucination)一词。这种感觉就像在club听了一整晚音乐,走入卫生间,舞池传来的音乐变得浑浊不清,更加迷离,回家之后,耳中声响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脑中挥之不去的曲调 [3]。其实早在1960年代,dub音乐人便开始有意识地玩弄这些关于记忆和时间感知的听觉现象。以Lee ‘Scratch’ Perry为代表的dub制作人,他们将人声切割成一段段碎片,添加延迟、混响、回响。在重复和变化之中,一首曲子甚至能持续十几分钟。英国dub制作人Mad Professor曾打过一个比方:“每一个物体都有自己的影子,dub就是声音的影子。” [4] 如果将声音与影像更进一步对应,那么音效之中,混响就像虚影,回响就像残影,倒放则是镜中之影,它们都在于混淆、扭曲、拉长听众此时此刻对声音的感知。

其实不难发现,正如牙买加多数音乐人和评论家一致认为的那样,dub的魔力与迷幻作用息息相关。Dub强调低音,运用各种混响效果,使听者关注声音中空间感、运动感、以及纹理和形态的变化。这些特征——正如民族音乐学者Michael Veal在他考据dub文化的著作中点出的那样——正是大麻(ganja)吸食体验的外化 [5]。大麻能延长时间感知,增强使用者对声音细节的捕捉,这些特点使它被推行冥想的的拉斯塔法里教(Rastafari)奉为宗教圣物。牙买加最知名的吸食大麻的制作人应该是Lee Perry,他在他黑方舟录音室(Black Ark Studio)里做的曲子,被人比作是“烟雾缭绕”的声音。另一位知名的制作人Scientist,也曾称自己吸食大麻后做音乐,意识会更加精准,甚至将自己的音乐看成是大麻作用的延伸。制作人Computer Paul更直言:“根源雷鬼(roots reggae)天然带有大麻的一些特性。”[6]

由于拉斯塔法里对大麻的推崇,也由于雷鬼与70年代欧美反文化运动的绑定,dub时常给人“大麻音乐”的刻板印象。但事实并不全然如此。被奉为是Dub创始人的King Tubby, 是公认的从不使用大麻的制作人,他认为大麻会影响工程师对混音的控制,让音乐成品打折扣。1979年,Lee Perry将他的黑方舟录音室付之一炬,因为它“不够干净”,在那创作的作品会“毁掉他和他的粉丝”。他随后忏悔,戒瘾,创造出他形容如“水晶一样干净的音乐”。

Dub对精神作用的关注以及它独特的混音技术,催生了90年代以Basic Channel为代表的dub techno,也间接导致了之后欧洲techno音乐朝向极简化、氛围化的审美转向。Dub做减法的理念,在本世纪被Mumdance, Logos等制作人拓展:他们将grime推向极简化,大量采用延迟和无声段落,也获得了不小的成功。除此之外,dub滋生了breakbeat, drum and bass, dubstep等一系列在今天被归为英式低音(UK bass)的音乐流派,孕育了纽约的嘻哈场景,甚至与后朋克也联系紧密。

Dub在历史上对不同流派的启迪,它们如何互相影响,以及dub如何孕育电子音乐中的remix概念,由于这里篇幅有限,就无法多展开了。声音之外,政治性也是牙买加音乐的一个重要面向,同样由于篇幅关系,也便不在这叙述。而所有这些关于dub的方方面面,《Dub Echoes》几乎都有触及,各位不妨点进一看。希望观看这部片,能为各位爱好者带来一点收获,以及一份听音乐的好心情。(19)

 

注释:

[1] 在牙买加音乐文化中,声音系统(sound system)是由选曲者、音频工程师和MC组成的流动派对组织。声音系统的概念最早起源于1940年代的金士顿,组织者往往会发电机、转盘和扬声器装在卡车上,在街头举办流动派对。随后这种派对逐渐演变,他们会把音响堆得如山高,播放极为强调低音的音乐,组织间也经常互相battle。在牙买加人的说法里,这种派对被叫做舞会(dance)。除此之外,牙买加人把我们通常所说的DJ叫做“selecta”, 即选曲者(selector)。而他们所说的“DJ”,往往指我们印象里的MC/rapper,即跟着伴奏唱词的人;另一个牙买加说法是“toaster”,致辞者。Riddim是英文里“节奏”(rhythm)一词的牙买加发音, 指的是曲子的节奏部分,常由鼓和低音组成,用作说唱的伴奏。

[2] Brian Eno的原话是:“In 1973 I think it was, I heard this record for the first time. It blew my mind, I have to say. And it blew my mind because it has some big spaces in it… That was Lee Perry, one of the greatest producers of all time.” 以及 “What happens when we leave something out? When we leave an empty space.”

[3] 某段音乐在脑中不断重复的现象,在音乐心理学中被形象地称作耳虫(earworm),即非自愿的音乐意象(involuntary musical imagery)。

[4] 原文是:“Every object has its shadow, dub is the shadow of the tune.”

[5] 见“Dub: Soundscapes and Shattered Songs in Jamaican Reggae”的“The Ganja Factor: A Caribbean Psychedelia?”一章。

[6] 出处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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