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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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ta 发表于12/20/2022, 归类于书评, 访谈.

掘火中译:《深度》之胡安·鲁尔福

 

译制 | anita
校对 | Joe  Angela Wu
封面 | 可一
片头 | petit
策划 | 掘火字幕组

 

 

译者按:“考虑到我如此阴郁的性格,我想我应该是在午夜出生的。”(“Por lo sombrío que soy, creo que nací a la medianoche.”)胡安·鲁尔福曾这样描述自己。在这期节目中我们将看到,口头交谈中的鲁尔福与小说写作中的他一样惜字如金,与上一期中口若悬河的博尔赫斯形成了鲜明对照。这期访谈中,相对于谈论鲁尔福的文学创作和具体作品,主持人将更多时间花在了回顾作家的生平经历。作为补足,译者选译了一些鲁尔福谈创作的文字资料,供有兴趣了解或重读鲁尔福的读者和观众参考。资料来自一本由阿根廷作家Reina Roffé编辑的小书,题为Juan Rulfo: autobiografia armada。“armada”意为“组装起来的”,阅读该书序言便会了解,这是一部组装起来的“伪自传”。编者Roffé将鲁尔福生前在各处或简短或详细发表过的言语搜集起来,一字未更地引用到书里,将其拼成一份较为连贯的第一人称证词;在其中,鲁尔福将自己的家族历史、个人生活经历以及小说创作经验娓娓道来。这里选译的正是他谈论创作的部分,内容主要涉及短篇《你听不到狗叫》和长篇《佩德罗·巴拉莫》。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正由于这是一本拼凑起来的自述,且编者并未给每段话的出处添加注释,而只是在书末一口气罗列出所有参考来源,这导致文中多个地方存在语境模糊和用词所指不明的问题,还望读者理解。第三段结尾提到墨西哥历史上一些重要人物和事件,括号里的注释由译者添加。

 

来源:Reina Roffé. Juan Rulfo: autobiografia armada, Editorial Montesinos: Barcelona, 1992. pp. 25-30, 32-33.

 

……我最先发表的是短篇小说,发在我们和胡安·何塞·阿雷奧拉一起办的杂志上,我们每人按照自己所贡献作品的篇幅,为杂志的出版支付版面费。团队的存在对于维持动力是很必要的。我在那上面发表了《我们分到了地》和《都是因为我们穷》,这两篇后来被收录进《燃烧的原野》。而《你听不到狗叫》这一篇,则缘起于我对月亮的兴趣;热带低地的月亮,总是吸引着我的注意。一轮巨大的、红色的月亮,就那样停留在平原之上。而且它还会不断变大,真的。我在那片地区走过很多路,看到的月亮就是那样的。而且它从不退去,那轮月亮从不退去,地平线般存在在那里。于是我就想到了这个男人,他背着他受伤的儿子,带他去另一个村庄看病,一抬头就迎面望见了那轮月亮。他一路摇晃着、掂量着、捶打着背上的年轻人,但后者还是死在了路上。还有一件事,儿子伏在父亲的背上,盖住了父亲的耳朵,害他听不见狗叫。在过去的村庄,十一点就断电,被称为“大停电”。对于村里的穷人来说,天一黑你就看不到灯光了,十一点以后更看不到。所以,只能靠狗吠声来辨认方向。一切都灰蒙蒙的,因为风景是灰色的;热腾腾的土地上,风景是土灰色的。唯一能帮助人辨别方位的就是狗叫声。狗会叫一整夜。

 

但《佩德罗·巴拉莫》要更早。几乎可以说,它提早十年就被构思好了。在一页还没写的时候,它就在我脑中转来转去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给了我取出它的钥匙,也就是说,让我抽出了那根还裹着羊毛的线。那是在离乡三十年后,我第一次重返小时候居住的村庄,却发现它已经空空荡荡。据我所知,这曾是一个大约有七八千人口的村庄,我回去时,只剩一百五十人了。房子造得非常大,是规模很大的那种村庄,商店都是按门的数量来称呼的——这间八扇门的店、那间十扇门的店。当我到达时,房子都挂上了锁。人都走了,就这么走了。但不知谁在街道种上了木麻黄。我在村子里住了一晚,那是一个风很大的村庄,坐落在马德雷山脉脚下。到了晚上,木麻黄会低吼,呼啸,伴着风声,那一刻,我懂得了科马拉的孤独,懂得了这个地方的孤独。科马拉这个名字并不存在。科马拉村是一个进步的、富饶的村镇。科马拉(Comala)这个词来源于comal(平底锅),那是一种放在火炉上,用来烤玉米饼的土制容器,而那个村庄的炎热,是我为它取这个名字的原因。科马拉:一个被放在炭火上炙烤的地方。

 

实际上,它讲的是一个村庄如何自行走向死亡的故事。没有任何东西、任何外人来杀死它,而是这座村庄自己,是那些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会给他们带来什么的人。起先,这是一个肥沃的村庄,水源丰沛,草木茂盛,气候宜人。后来,人们任由这座村庄死去,又为想要抛弃那里的一切而找了无数借口。抛弃房子,抛弃一切。有人会问,他们为什么任由那片土地被毁掉呢?除了是由于某些过去的罪行、过往的态度,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这个村子里的人始终是反动的。墨西哥独立运动(1810-1821)期间支持卡列哈将军(Félix María Calleja del Rey, 1753-1828),变革(La Reforma, 1854-1876)期间支持法国人,大革命(1910-1917)期间反革命,基督战争(Cristero War, 1926-1929)期间加入基督军。因此,就像为自己过往的罪责付出代价。

 

于是,在一片宏大而光辉的合唱声中,我再次听到了那个深沉又黑暗的嗓音。也许来自一个可怜的老人,他坐在火堆旁,一边翻动玉米饼,一边说:“你记得吧,他们把‘母狗’杀了。”您可能不信,但这个声音主导了大合唱,它才是那个最真实的声音,是我唯一相信的独唱者,因为它发自我存在和记忆的最深处。它对我说:“杀了母狗,还有狗崽。”

 

我开始想象这个人物,并看到了他。之后,在想象对他的处理方式时,我自然而然地来到一个死去的村庄。当然,死者们并不位于具体的空间或时间中,这给了我自由,使我得以用模糊的方式处理这些人物。也就是说,让他们登场,再让他们消散、消失。

 

佩德罗·巴拉莫是哈里斯科州那些中等庄园主的一个代表形象,一个掌管和经营着自己土地的庄园主,能耕犁,会播种。我对墨西哥共和国颇为了解,格雷罗州等地区那些大地主们的故事,我耳熟能详。我把佩德罗·巴拉莫放置在哈里斯科州,仅仅因为那是我最了解的地区。我有一个不幸的倾向,就是把幻想出来的人物放在现实中的地理位置上。我喜欢赋予人物一个地理的定位,赋予他们那个地区的氛围。佩德罗·巴拉莫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只是处于一个地区。很难知道故事发生在哪个时代。但是,或多或少,还是加入了一些史实……它并非真的试图涉及某个时代,某场革命,或任何东西。这些话题它一样都不想涉及,只是想讲述发生在那个地方的一些事。书中从未提及任何一个日期。

 

我不知道佩德罗·巴拉莫这个人物是怎么来的;现实中我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在我看来,他并不容易被归类,但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地方霸主(cacique)。在墨西哥存在着很多地方霸主,比比皆是,然而佩德罗·巴拉莫这个人物,他的处事态度、他的种种行径,都是人们为向他致敬而编造出来的。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霸主,为了免于受到革命影响而亲自发动一场革命。但可以从其他方面对他进行归类,比如说,他不是个“好人”,而是一个“恶棍”。他和其他人一起,构成了一种意识,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或许真实存在的心理特征。但我不能完全确定那是什么。

 

苏萨娜·圣胡安始终是中心人物。苏萨娜·圣胡安是一个理想形象,她是一位如此理想的女人,以至于我都说不清是谁把她理想化了。于是我猜测,或者说我知道,苏萨娜·圣胡安就被埋在村子[1]里。我有一个坏习惯,就是每到一个村庄,就一定会去参观他们的公墓。我总是去看公墓,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注意墓碑上的日期,看那些人是几时死的。这个村子的墓地已经破败,死尸暴露在地表。我去了;我总是得去墓地。这是村庄里唯一有趣的地方。苏萨娜·圣胡安,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我曾经幻想过的一位恋人。围绕着她和那个村庄——更多是围绕村庄——我构建了《佩德罗·巴拉莫》。

 

……我不是专业的作家,只是一个写作爱好者。我想写的时候就写,不想写的时候就不写。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还没写完《山脉》(La cordillera)……纯粹为了好玩,而不是为了成功、出于恐惧,或其他任何人们常谈到的理由。但我正写着呢……我不是记者或民族志学者,或社会学家,我所做的是将意识中的事件进行文学性的转化。转化不是变形或歪曲,而是发现一些具有特殊形式的感受。

 

[1] 这一处语境尤为含混,译者猜测指的是哈里斯科州,鲁尔福出生的那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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