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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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凌云 发表于09/01/2004, 归类于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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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们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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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去看一支孩子气的乐队,却坠入了怀旧。

和三年前一样,奥斯汀第六大街上的Jazz Kitchen, 继续烹制着Cajun食品,依旧生意兴隆。餐馆门边仍然是那位快乐的黑人音乐家,还戴着夸张的的Bootsy Collins式五角星大眼镜。他身后的橱窗里贴着一张《奥斯汀纪事报》,头版头条登载的正是他本人的照片和事迹。餐馆甚至在他头顶位置的橱窗里安装了一盏皇冠形的霓虹灯。显然,他终于成了本城的一景,这个角落的王。在混合着布鲁斯、方克和新浪潮的杂烩音乐间歇,他和面前排队上楼的年轻人热情招呼。

三年过去了,我依然喜欢吃Cajun风味,喜欢第六街傍晚混合着烧烤味和霓虹辉光的热空气——它钻进衣服的感觉几乎让人飘然。我依然喜欢以电子为名的音乐,喜欢夜行几百里来看神秘的欧洲乐队。我依然喜欢爬上二楼时的激动。虽然已经忘记前次在手背上留下的图案,但被售票员盖上新戳时,都能再次想起小时候看见猪肉上盖的检疫章。

三年前第一次摸进餐馆楼上的这间大屋子时,它还叫Jazz。Autechre的音乐诡异冰冷,在一片漆黑中,只记得蓝色屏幕映出的两张英国脸。三个月前,我走上二楼时,这儿已经改名叫The Parish。那次虽然没有等到Four Tet上台就退场而去,但头顶几盏大红灯笼和满台的五彩气球还是令人眼前一亮。今夜,暖场乐队Slowblow就在暗淡温馨的红光中低吟浅唱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在唱什么?好像这并不重要。婉转的小提琴,半梦半醒的木吉他和鼓,被酒吧人们低沉的言语烘托出一种闲散的温情。

又有多少人会知道这支Slowblow和我等待的Múm一样来自冰岛?北接北冰洋,西望格陵兰的小岛。Bjork、Gus Gus、Sigur Ros。寒冷,孤寂,与世隔绝。但它们因此也独享安逸。没有工业化和全球化污染的自我陶醉。Múm告诉我们,在这个内向的国度,延长的是童年。有什么秘方吗?保存的是糖果店和秋千的记忆,哪怕用最冷僻的语言歌唱,我们也听得懂。

至此,这间大屋子留给我的记忆成了电子音乐变迁的历史。Autechre。Four Tet。Múm。按字母顺序排列。按时间顺序排列。按情感的解析度排列——我说的是从抽象到具象,从冷酷到温柔,从数学课到图画课。Mac G5 64bit运算的噼里啪啦,终于进化成了独自玩耍时五音不全的咿咿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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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千万不要小看了Múm的技术含量。他们四年前的第一张专辑Yesterday is Dramatic,Today is OK至今仍然可以令一个听遍Glitch & Glotch和Blip & Blop的人发出惊叹。而且,他们对电子乐器和真乐器的融会贯通,给了Electro-acoustic这个实验名词另一种定义。在这张专辑中,他们保留了电子音乐精确的机动性,但有丰富的音色和复杂的旋律编排。在Múm爱好者眼中,这一杰作显然是他们的顶峰,媲美新世纪的所有新潮电子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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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Please Smile My Noise Bleed算是佐证。虽然只是三首Múm作品的混音唱片,但作为德国牛厂Morr Music的出品,旗下Styrofoam和ISAN等乐队倾巢出动,当然引人注目。被解构的Múm听起来象个晶莹剔透的八音盒。没有人会只听到三首歌。我听到了九首,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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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么出名的第二张专辑Finally We are No One算是Múm风格的分水岭。这是一些旋律美妙节奏平缓的歌曲。孩童式的,近似于耳语的声音呢喃着温情。我能听出那是英语,但我总是把它们当作无词歌。即便是在最后除了一首异常空阔的The Land Between Solar Systems中,宇宙中漂浮的人声还是点睛之笔。——从2002年的这张作品开始,Múm好像已经远离电子音乐了,在现场,我能识别的许多作品都来自于此——当音乐作品在记忆中缓缓消融,最后留住的,都是旋律。而对于Yesterday is Dramatic,你根本记不住那些纷繁的精妙。(所以才每次都会有刚拆封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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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变化,就有惊喜和抱怨。到目前为止,今年的新作Summer Make Good收到的抱怨好像太多了些——确实,和四年前的Múm相比,他们的风格几乎转了个大弯。被抱怨的,自然是进一步加强的旋律和歌唱;在第一张专辑中大行其道,在第二张专辑中作为点缀的各色有趣节奏,在这里基本上都失传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连Múm都会被归入后摇,但就Summer Make Good追求真乐器即兴式的演奏和近似于同步录音的现场效果而言,还算是有点形似。这张专辑另一大不同于以往的特点,是音色。它显然不再追求圆润清澈的效果,喜欢上了没有修饰的原始音色——有的乐器能听出些颗粒感,整体上的感觉是模糊的,松散的,迷离的。

是的,这让我想起了电影音乐。这是一个几乎失语的Múm。这个问题在Telefon Tel Aviv的新作中也存在,但Múm表现的仅仅是一种若有所思忘记了表达的境界。虽然有更多的歌唱,但他们显然更加内向了。他们创作了一些休闲的背景音乐,由你自己来填写故事。歌词?还是无需听懂。

这张专辑的限量版是一本硬封精装的小书,里面手写的字块讲述着梦境或是回忆,配了旧相片、旧日历、孩童时代的涂抹和蘸水笔的墨渍。这些能够帮你了解Múm空前丰满的意境。遥远岛国的童年,寒冷,海洋。——第一曲Hú Hviss – A Ship 给我的感觉确实是大海。然后,Weep Rock, Rock也是一首从原方走来带着海洋气息的作品,一首伤感的歌曲。我喜欢在低语之后升起的弦乐,breakbeat式节奏带起悠扬而苍茫的主旋律。

Múm的现场的即兴强烈。这两首作品作为开场,被拉长——七分多钟过去了,Weep Rock, Rock的旋律才浮现出来。女主音真的是以孩子惹人爱怜的声音歌唱(是的,没有效果器)。两个女子在前面拉着提琴,其他男乐手在一大堆不知名的乐器后面埋头陶醉。在每曲间隙,他们都要换一次乐器——Múm的现场演出可能会很难下笔,原因之一便是他们使用的乐器令人眼花缭乱。数字的、模拟的、原声的;拉弦的、弹拨的、敲击的、回授的。如此多的乐器,把台上堆成了一个厨房。而同一把提琴,也能有不同的用法。

即便是现场,Múm仍然是安静和悠扬的。熟悉的旋律时隐时现,透明的弦乐如轻纱拂过。间奏带领着我们在新月暗淡的夜晚迷航。很多时刻安静得你能听见人群低语的低沉噪音。乐队的性格在现场都会显现,但Múm最终仍然是一支模糊了性别、年龄、流派和试验性的乐队,说不上深刻,但绝对纯情。

返场之后,几乎一言未发的乐队成员终于开口了。“今天有人过生日吗?”女主音以九岁的声音发问。“这首歌是给你的。”她指着那个幸运儿。然后,当吉他手再次发问时,我们突然意识到到这是一个可爱的玩笑—— 然后,经典的Múm节奏如礼花般喷出,吹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迷离。这是Múm第一张专辑的开始曲:《今天我九岁》。全场酝酿已久的欢乐,随着这首歌兴高采烈地盛开了,就像一个人在童年的伤感和迷惑中苦苦追溯,在家访和广播体操的压抑中逃跑,最后找到了暑假第一天的心情。

如果你要想了解Múm,就要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乐队有两支。我今天写的这个是有一点的Múm。这是北欧的文字。这是孩子肆意的涂改。这是动物的一只耳朵。这是顽皮和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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