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评《错乱》

见证：评《错乱》

Standing Witness: Horacio Castellanos Moya’s Senselessness

作｜Benjamin Lytal

译｜Sylvia

原文地址 https://www.nysun.com/arts/standing-witness-horacio-moyas-senselessness/78702/

衡量小说生死的一个指标必须是其政治相关性，而拉美文学反复出现的繁荣现象与该地区如同无底洞一般的战乱和纷争有很大关系，这并非巧合。最近的繁荣——至少在英语读者看来是这样——以罗伯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1953—2003）为中心，这位智利作家不仅把自己的祖国的灾难写进了小说，把墨西哥的灾难也写进了作品，在《美洲纳粹文学》中，他写了整个西半球的灾难。

如今，他的文学表亲已经被翻译——奥拉西奥·卡斯特利亚诺斯·莫亚的《错乱》（New Directions，160页），其封底有波拉尼奥的长篇简介。作为一个文体家，莫亚先生（生于1957年）并不是特别像波拉尼奥，但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他们很相似。在结构和长度上，《错乱》让人想起《智利之夜》或《遥远的星辰》——这是波拉尼奥最紧凑的两部小说。这三部作品都将叙事权交给了一个越来越不可靠的政治暴力的见证者，通过某种文学野心或学术研究的怪癖，他知道了太多。

莫亚先生的无名叙事者，一个来自无名国家的流亡编辑，在看似是危地马拉的某个地方做了一份编辑工作。他的雇主是天主教会，他的工作内容很敏感：1100页记录了军队对该国原住民印第安人的大规模谋杀。

虽然他不信任教会，但我们的主人公自然是同情印第安人的。他尤其对他们的口述证词做出了回应。

那些房子，它们在伤心，因为里面早已无人……我们的房子，他们烧了，我们的牲畜，他们吃了，我们的孩子，他们杀了，女人、男人，唉！唉！……谁来重修这些房子？

持怀疑态度的读者可能会说这样的句子很可爱，但叙述者将它们与秘鲁诗人塞萨尔·巴列霍（1892—1939）的作品相比较。巴列霍本人与原住民文化有关，他那具有欺骗性的原始句法已经使英语翻译者感到困惑了。译者凯瑟琳·西尔弗的功劳在于，她将莫亚先生艺术化的笨拙西班牙语翻译成了艺术化的笨拙英语；但莫亚先生并不打算让我们将这些片段等同于诗歌。相反，这是叙述者与文本不健康关系的最初迹象。

他开始怨恨他的雇主，没有按时得到报酬时就发脾气，对军队和梵蒂冈之间可能存在的阴谋产生怀疑，并对完成工作感到绝望。在他脑子最不正常的时刻，他在脑海中幻想自己犯下了暴行；他甚至想象了自己抓着一个新生儿的脚后跟把他甩到半空中的场景，就像 “大卫射箭”。

莫亚围绕着痴迷的问题做文章，表现出西班牙人特有的言语浮夸，会让读者想起哈维尔·马里亚斯（Javier Marías）令人惊叹的冗长侦探故事。当折磨即将结束时，这位过度紧张的文案编辑觉得，即使是办公室的暧昧关系也可能让他丧命：

你不会把我们这次告诉他吧？我谨慎地低声问道，光得知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竟他妈是一位军官的女人这一点，就已经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了，我好像突然踩上了一架刹不住的恐怖雪橇……她早晚会把我跟她的事吐露给军官男友，而军官会跟所有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一样，愤怒到丧失理智，甚至会更糟，因为这是一位习惯使用武器解决问题的男人……

这些句子并没有介绍任何新的信息，但它们创造了一种幽默和精神空间感，因为我们进入了一个被吓坏的叙述者的头脑，他循环往复的妄想总是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波拉尼奥在他的简介中写道，莫亚先生“作品中犀利的幽默，仿如巴斯特·基顿的电影，又似一颗定时炸弹，足以威慑那些蠢蛋脆弱的稳定感，让其失控，恨不得把作者吊在公共广场上”。正是这样一顶桂冠让莫亚的叙述者感到害怕。但读者体验到的不是惊恐，更多的是感受作者伸缩自如的文笔中的语言弹力（the verbal bounce of the well-sprung prose），以及遭遇一个呈螺旋式下坠的典型滑稽男性。

在许多方面，《错乱》是一部黑色喜剧，但它仍然是一部书写政治的作品。书中愤怒的自白可能也在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的作品中出现过，米基·萨博斯（Mickey Sabbath）（按：《萨博斯剧院》的主人公）跃入脑海，但莫亚的主要恶魔是政治性的，而不是性方面的。他的叙述者偶尔会映射征服者，提醒我们：在危地马拉和其他地方，军队对原住民的谋杀是一个古老的故事。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写道：尽管西班牙人在新世界宣布小说为非法，但他们高度不可靠的编年史实际上是第一批拉丁美洲的小说。这些关于流血、残暴和恐怖的种族屠杀的故事对如波拉尼奥和莫亚这样的当代作家产生了直接影响，他们不可避免地将混乱的编年史置于其写作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