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来的记忆或曾有一间宝库

最早的租书记忆，是在小学时。学校门前那条窄长的马路东口，有一个书摊，在那里用1毛一本一天的价格，租过一些杂志和书，好像还不需要押金或押学生证。书摊是我的另一个美好记忆，各种物美价廉的书都能在书摊上找到，小学时曾1块钱买了8本《故事大王》；高中时在书摊上买到了旧版的《英儿》和一些外国小说的老译本。

最丰富的租书记忆是在中学时期，主要集中在高中，因为自从上了高中就无心向学，租书是我的主要活动之一。中学的学校附近有一家书店，家族经营，两个中年夫妇，和一个经常在店里帮忙的女儿，女儿当年大约二十出头，年轻貌美，面相略带刻薄。书店曾搬过一次家，不过也是在学校附近。两个地址的店堂里，都是光线昏暗，但书架上和桌子上都挤满了书：除了大堆言情和准色情小说，和一些当时流行的粉色封皮和黑色封皮的小书（粉色里面是直的准色情小说，黑色里面是弯的，我的一个同桌曾喜欢看黑色封皮系列），书店里还有很多藏货，比如先锋派小说选，比如关于垮掉的一代，比如意象派诗歌选，比如张爱玲顾城聂华苓苏童余华徐讦张恨水穆时英霍达萧红，也有劳伦斯莫泊桑托尔斯泰阿加莎克里斯蒂西德尼谢尔顿亨利詹姆斯乔治桑，还租过金庸（最终没有耐心看完全集）希区柯克波伏瓦阿来贾平凹莫言石康丁天铁凝毕书敏王小波等等，（翻看当年的租书记录，我也看过《绝爱》的哦，只是这应该是我的同桌或她的同好租来的；及我从来没看过莎士比亚）。

从回忆中搜寻租书名单，直感觉那家书店是个宝藏，里面总有想看的书，看完一本就迫不及待去换下一本。

从那家书店还租过早年被誉为手抄本禁书的《少女之心（曼娜回忆录）》，（看了才发现书里没有什么值得禁的描写），去还书的那天中午，学校后门附近遇到曾暗恋过的男同学，他看到我手上包了封皮的书，说，“你看黄书”。

另一件小事，则是租了阿来的《尘埃落定》，看完之后没几天，发现家里有这本书，原来是我爹买的，他担心我发现，藏在了高高一摞书的下面，当时心中那个暗暗好笑：怎么可能阻止我看小说不学习的嗜好呢。多年来我爹始终强调一个观点：经典小说才值得看，其他都是乱七八糟的；他的经典，大概只限于巴金梁实秋或者托尔斯泰狄更斯，无论过去多少年，他的经典名单都不会扩充。小学时订阅过一份杂志，《儿童文学》，里面的内容当然不只有“儿童”，更重要的是“文学”而不是童话或传说。有一年的某期《儿童文学》里，刊登了一篇小说，讲一个女学生暗恋中文专业课男老师的故事，杂志看完放在书架上，后来发现我爹偷偷把那几页故事用钉书机钉了起来（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看过了）。综上，他发现过我租漫画看，也被班主任叫去过学校（上课时我拿了同桌租的漫画，看到一半时发现小个子班主任站在窗外盯着我），这样的时刻，无疑他总是无比愤怒。

书归正传，那几年时光从租书这个角度来看真是美好，无论上什么课，我的课桌上或桌斗里总有一个故事在等着我。还有教学楼顶的天台，逃课时我躲在天台一角看书。记忆尤为深刻的是春秋时节的晴天，阳光明媚，从教室窗口能看到学校围墙外面茂密的绿叶，手里的书因多人借阅而散发出纸张被揉搓后特有的气味。回忆那些日子，那些来往于学校和书店之间的路程，那些埋头于书中人物际遇的享受，日后才发觉，怀念中更重要的是，那时，可以除了看书什么都不做，大把时间，在书与书的替换中飞逝，而不知道珍惜。也可以说，这些记忆，不是我自己的记忆，而是那些书带给我的、不属于我的记忆。

看书在我的人生中，终于成了一种习惯，而非爱好。不为学术、不为谈资的阅读最舒畅，其实，所有没有目的的事，都很舒畅。没有除阅读以外其他目的的阅读，是最舒畅的阅读，至于看书之后要收获些什么，那不是每个人或每本书都能或都适合做的事。

中学毕业之后，没有再去过那家书店。也许它还在那个街口，里面仍旧是密密麻麻的书，仍有人偶然在书架上发现了自己的宝藏。

下载过不少电子版的书，但更喜欢书拿在手里的感觉，电子阅览设备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也不像书，即使屏幕做成纸的颜色，也不是书。所以看的书，仍然要买回来，体验它的重量和质地。买的书很多，但都没有租来的书带来的记忆那么深刻。也许不拥有，也是一种权利，一种放任和自由选择的权利。租书的时光永不可重复，人也永不能回到当年去看看无病呻吟的青春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我并不想重温那些日子，即使那些书，也不想刻意去重读，怀念的只是一段记忆，一段莫名奇妙兴奋和沮丧的时光。

（p.s.无风提到贾平凹和莫言，促使我写下了早就想写的关于租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