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A Selection of Critical Mass in Music, Films, Literature and Beyond






信息

张潍 发表于10/20/2010, 归类于乐评.

写给毫无创意的未来

wangfeng文/ 张潍

应该说“写给毫无悬念的未来”更合适吧。暂来世间寄居几十年,再怎么翻天覆地也还是普通人的一世,没有意外可让人翘首以待。

V是我的老友,我们几乎不曾喜欢过同样风格的音乐,也没有喜欢过同样类型的男人,有时志同道合,更多时候志不同道不合,但是并不妨碍我们惺惺相惜多年。

近来V经常和我提起汪峰,说自从听了《春天里》就迷上了这位在我心里已经过气的昔日(摇滚)歌手。接二连三地,她慨叹:汪峰的歌怎么这么好听!我通常在短信的另一头发出疑问:真的吗?怎么好听了?你这么喜欢?

倒退至十年前,或者更早,那时汪峰的名字是和鲍家街43号连在一起的。我还有他们当年的专辑磁带。只是我最初的音乐版图上,鲍家街43号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点,我经常看不到它。

这个很小很小的点,给我留下的唯一清晰的印象是有一首歌的名字叫《晚安北京》,再次看到《晚安北京》的歌词,还有些许模糊的记忆,顺带着也感觉《0女士》、《夜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于鲍家街43号消失、汪峰逐渐红火,没有多少感触,我没有关注过后来的汪峰,也没有关注过后来的许巍。他们都是消失在我的音乐地图上的名字。和俄罗斯电影《消失在地图上的名字》一样,消失了,无法再次被人发现。

而V当年的记忆中必然有我爱她不爱的打口带,却没有鲍家街43号和汪峰。十来年后,她听着《春天里》、《彼岸》、《绽放》这些歌,深有相逢恨晚之感。

前一阵子的“怒放”演唱会,我看到了海报,有崔健、汪峰、许巍、何勇、张楚等人的名字,当然也有一些流行歌手。我丝毫没有动想去的念头,去了干什么呢?去站在青春年少的人群里回忆我自己的青春期吗?虽说往事只能回味,只堪回味,回首起来,更多的怕是不堪回味。何况这演唱会里,没有太多我爱过的名字。

所有在十年前、十五年前或更早时爱过摇滚乐的人,都曾为耳机里传出来的轰鸣而热血沸腾吧。那时的我也一样。我以为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就是我的未来,是我的支柱,是我活着的强心剂。我以为Kurt的忌日是重要的,摩登天空发行的第一击第二击是重要的,《音乐天堂》上的每一篇乐评也是重要的。我以为,从那时到未来,都会是这样的。那么事实,当然是,不会。

未来并没有我所期待的那般精彩,起码,未来到来时,音乐已经不够精彩。而生活,我们不再谈论摇滚乐,也没有谈厨艺,生活是斤斤计较的,就象“土豆一块钱一斤”,扎扎实实地甩到你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我们忘记了青春期的那些声音在陈年磁带和CD里尘满面,鬓满霜。也忘记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灰仆仆又时而闪耀光芒的青春期里说出的呓语般的梦想——还记得它们的内容吗?于是闲暇时,我们只谈论名人八卦谈论时装谈论房价谈论男女关系,我们都知道这就是我们当年期盼过的未来,它没有任何新鲜,也没有任何激动人心之处,连“激动人心”这四个字也只能偶尔在新闻里或足球点评中听到了。

“理想算个屁啊,爱情算什么东西……自我算个屁啊,信仰算什么东西……我们在纷乱的街道上失声歌唱,唱着那美丽而不如人意的生命,自由算个屁啊,永恒算什么东西”,这是汪峰的《觉醒》里唱的;这也是我们少年时曾经向往过的未来。理想自由自我信仰统统被我们放弃了,爱情和永恒也是我们心底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甚至我们不敢叹息,怕这轻轻一口气就断送了我们成长多年中铸造的硬心肠——硬起心肠活在这个坚不可摧的衣食住行的世界,活在这个无法谈论尊严无法谈论公道的世界。

我想起了《危险心灵》,谢政杰说过,不想将来变成一个路上面无表情的行人。那是一个少年在现实中挣扎的历程,这个历程如同炼狱,有的人炼狱之后大彻大悟,获得实际的功成名就,有的人炼狱之后黯然却不销魂,从此拖着灰色影子飘荡人间,沉默,伪装。革命只是个梦的泡沫。我爱谢政杰的故事,如亲身经历一样,那些敏感、倔强的少年们会纠结于更多的是与否,做与不做。我也无法再相信人生会变好,因为大多数的人,目睹和经历的都是一个变得不好的过程,没有好,没有更好。

当然当然,这些说法不新鲜,汪峰的歌词也不新鲜,人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念头。我想说,对于目前未知的未来,我也没有任何新鲜的梦可做了。听崔苔菁跟听Nirvana没有区别,每日新闻看上去和十年前的新闻也都一样,我可以预见十年后的我也还是一样,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睡一样的觉,做本质上一样的工,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多出来的皱纹吧。

再过十年,听《晚安北京》和听《觉醒》,也许会觉得是同一首歌。“晚安,北京,晚安,一模一样的人们。”

我记得十年前,V和我常站在楼顶的大天台上,扯没边没际的闲话,或者听她讲最新的电视剧。我们总是说,将来要怎样,以后的生活要怎样。这些微不足道的希望,和所有的希望一样,落得葬于时光的下场。说“现实是枷锁”这样的话毫无力道,这是一个人人默认的事实,就像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时你爱过的歌手,变成唾手可得的MP3,沦落为晚会上几分钟短暂的献声。再也没有体会过为得到一张唱片、一张海报、一首歌而欣喜若狂的感觉了,我只会茫然地望着音像店里的货架、望着海量却贫乏的MP3发呆,过了十来年,我数不出有什么新的歌手或乐队可以爱。

我记得十年前,看过一篇和音乐有关的文章,文章的结尾写道(大致是):开大音量吧,这是我们最后的勇气。我曾经很想说:开大音量绝不是我们最后的勇气。我以为,勇气是雄壮的,是血脉喷张的,绝不是开大音量这样的温吞水举止。可是,十年后也只好承认,连开大音量,都是需要勇气的,这是我们曾经的未来,注定失落的未来。

我记得十年前,打口带和盗版CD是我的宝藏;V和我以为未来是像万花筒,无数新鲜的人和事在前面。十年后,我们相对无言,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消耗了十多年的时间而变得更如意,V困于家庭,我困于男人,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未来,这是我们逃不过必须经历的未来。

今年夏天,我回家,床下放着十年前的磁带,完好如昔。找出录音机放在地板上,一盘一盘回忆熟悉的声音,听Nina Simone那撕长的“summer time”,听张楚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些声音没有变,我依然乐意听苍蝇,可是现在更多时候我听的是陈绮贞——陈的第一张专辑,当年我买了磁带的,试听之后扔在一边,孜孜不倦地去看第N遍《自由音乐》了。

十年前爱看的杂志都没有了。看,未来就是这样,连本象样的杂志都看不到,越来越多的杂志越来越像时装日记,大家对着琳琅满目的图片乐此不疲。

我给V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最近几天一直在听你推荐的几首汪峰的歌,你还记得十年前我那些磁带吗,那里面有汪峰当年的乐队鲍家街43号,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乐队,也不太喜欢汪峰。这几首里我听的最多的是《觉醒》,歌里唱的,是这十来年我们都想过的东西,可是想归想,活归活,我还是活得像个屁,悲哀也好,粪土也好,都是现实,有时压得喘不过气,也只能忍了再忍,谴责自己都来不及,这个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我的生活,没有可以预见的好,没有可以等待的好,一切都不那么好,可是我们还是尽量在其中找到一点点所谓的好,一点点所谓的依赖。一首平淡无奇有一说一的歌就让我们澎湃了,茫茫几十年,觉醒在最初,放弃在中途,而破灭,在每一天。”

我们就是苟活着的,从小到大,从年轻到老,都是如此。过去和未来,真的一样。

“晚安,北京,晚安,毫无悬念的未来”。




5 Comments

  1. 查无此狼
    11/06/2010

    呵呵,汪的歌我也只喜欢《晚安北京》

  2. ben_yost
    12/28/2010

    可否转载

  3. Tintin
    01/24/2011

    能写出这个来,也不至于如何。至少有意识,哈哈。

  4. silencelv
    02/13/2011

    不知道是社会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社会,总之一切都变了,包括那些能够回忆的,或者已经回忆的。

    其实,回忆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改变吧……

  5. Seiya
    12/29/2014

    保罗柯艾略写过“她觉得她的生活算不上幸福,也算不上不幸,所以她决定去死。”

留言

要发表评论,您必须先登录

掘火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