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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ta 发表于01/20/2022, 归类于作者.

《塞维丽娜》(三)

 

塞维丽娜


 

著|罗德里格·雷耶·罗萨(危地马拉)

译|anita

 

蓝眼睛的诗人们到了——七个年轻人,三个男性三个女性,一个双性。他们朗读了各自的诗。只有一位展现了“成功时刻”,偷书贼和我都这么认为。除此之外,正如一位不乏洞见但心怀嫉妒的批评家事后所写,这次朗诵像一台洗衣机一样机械。蓝色眼睛这个称呼颇为滑稽,因为那帮诗人戴的是有色隐形眼镜。

读诗会结束后,我回到了收银台,她则走到活动区临时搭建起的吧台旁,加入了观众和诗人的行列。我看见她翻阅着两三本蓝色小册子,那是诗人们的作品,借此活动摆出来促销——用那位批评家的话来说,书的装帧比书里的内容更加用心和审慎——我猜测她会从中挑出一本,不付钱就拿走。

我告诉她要关门了,她听后却没有离开,我很高兴。就在我把几套蓝皮诗集放在我们用来展示新奇书目的桌子上时,她靠了过来。

“所以,你一本都没拿?”

“你可以搜身检查啊。”她说。

“真的?”

她点点头。我的血液一下全都涌到了一处。我抬起手,伸出食指,停在距离控制保险门的红色按钮半厘米外的地方。

“关上吧。”她对我说。

我摁下按钮,伴着巨大的噪音,保险门缓缓落下。

噪音消失后,我请她抬起手臂,她照办了。我们面对面站着。我双手轻轻拂过她身体的两侧,就像想象中一个专业搜查员会做的那样,按部就班,一本正经,从上搜到下,再从下搜到上。

“满意了吗?”她问。

我没笑。

“其实,没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想继续吗?”她说。

“嗯。”

“那就继续吧。”

“真的?”

“真的啊,傻瓜!”

我走到她背后,两只手抚过她的脖颈、后背、温顺地微微张开的双腿,最后,是臀部,和大腿内侧。

“可以了吗?”

我没说话。带着轻微的眩晕,我困难地——更多是意志上而非体力上的困难——直起身来,再次站到她面前。

她给我一个很轻很轻的耳光。

“你占我便宜。”她笑着说。我明白,此刻吻她是被允许的。我吻了她。

“好了。”她说。“我们停下来吧。”

“为什么?”

“可以啦。”她欢快地笑着。“你真是贪得无厌!”

“在这件事上,我不否认。”我摸了摸肚子,“突然很饿。你能陪我吃晚饭吗?”

“我陪你去。很久没去餐厅吃饭了。”

我们离开地下一层走上街头,感受冷风从高空吹下,仿佛一阵从天而降的细雨。

“我们走路过去吗?”

我牵起她的手。

“你总能逗我笑。”她说。“好,走路吧。”

看她冷得发抖,我脱下外套递给她。

她停下脚步,对我说:

“你人很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只是,生活是一团乱麻。算了,还是坐你的车,你带我回公寓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说生活是一团乱麻?”

“很复杂。”

“这个确实。”

“你能送我回去吗?”

“我有选择吗?”

我们一言不发地走向停车场,一言不发地慢慢驶向她的公寓。告别的时候,我对她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一下你父亲。”

她两片嘴唇挤出一个苦笑。

她没有说话,这个空白让我感觉十分漫长。

“恐怕并不合适。”她终于给出了答复。

我们没有约定下次的见面时间;在我和她之间,仿佛有一个秘密的契约: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不清楚还需要等多少天——我确信不会太久;事实上也真的没有太多天,但给我的感觉却是漫无边际。十月中旬,一个周六的下午,在一段谨慎的内心挣扎之后,我鼓起勇气敲开了卡洛斯公寓的门。她那位父亲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期待着可以碰到他。一开始,我把他想象成一个病恹恹的虚弱男人——也许这样假设的目的,是为了给她女儿为什么租赁公寓跟他住在一起寻找一个解释?他无法自理,我这样想。一个可悲的形象,一个无名之辈。但随后,我又想,他也可能是一个怪人,一个出于谨慎或羞耻而需要隐藏起来的人。一个前程断送的政客?一个堕落的牧师?一个逃亡中的毒贩?一个艺术家?

 

***

 

门铃是那种老式风格,白色按钮镶嵌在瓷砖里。它发出的声音为我开启了一条记忆通道,直达某个被遗忘了的童年角落。

一位穿制服的女服务生为我开了门。

她还是个小女孩,然而脸上那副生硬的表情,却让我想起说不定哪天就被征召入伍的农村儿童,他们的神情也是慢慢变成这副丑恶模样。视线越过没有一辆车的停车场,我看到一栋现代风格的房子,只有一层,窗户上焊接着铁栅栏。

“您找谁?”她问。“需要什么吗?”

“公寓还在开放租赁吗?”

她生硬地点了点头。

“房间按星期出租。”

我观察了一下公寓前的小花园,里面摆着狮爪形基座的大花盆,种有剑蕨、天门冬和芦荟。

“我可以看一间吗?”

“请这边走。”女孩说着,把适才保持虚掩的两扇门一一打开。

小门厅的瓷砖地板上有十二黄道星的图案,小客厅里有旧沙发和似乎随时要散架的扶手椅,透过窗户上的锻铁栏杆可以看到阴凉的庭院;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再次回想起童年。穿过客厅,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通向卧室和位于尽头的浴室,浴室的门开着,从里面传出一股强烈的消毒剂味道,掺杂其中的苹果混合桉树的气味,撩拨着旧时的记忆。女孩打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邀请我进去查看。房间中等大小,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花园,花园里一棵老橡胶树,提供了一片浓密的树荫。又高又窄的黑木床,雕刻着狩猎的画面。靠窗的墙边有一张军用小床,我不禁对它的存在感到好奇。女仆一定注意到了我的疑惑,只听她解释道:

“小床以及上面的床单和枕头是额外收费的。”

房间的地板也由瓷砖铺成,上面是鸟类飞翔的图案,并铺有厚厚的莫莫斯特南戈地毯。唯一的现代物品,是摆在廉价松木床头柜上,一个镀铬的金属台灯。我把它打开,看到光线很好,就又关掉了。

“你们一共有几间房?”

“六间。”

“空的还剩几间?”

“只有一间了。”

“那我租了。”

她告诉我价钱,我觉得合理。付完钱,保存好递过来的收据,我告诉她晚上,或第二天,我就会过来入住。

 

***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书生意气驱使得丧失理智了。回家的路上,我一边不住嘲笑自己,一边想着福楼拜。我的急性子行事风格已经在过去多次彰显:合伙开书店;决定从事写作;逃离父母的家,等等…… 但现在,生平第一次,我开启了一段纯粹关于感情的冒险。

我当天下午就搬进了卡洛斯公寓。那是个安静的地方——至少在日落前后。这个时段,有鹧鸪鸟成群结队划过天际,鸣叫声回荡在空中。我躺在黑洞洞的房间,通过床头柜上发出微光的电子钟,知道现在是九点。我听到走廊传来沉重的男人脚步声,之后是女人的高跟鞋,门打开了,又关上。带着微微加速的心跳,我从床上爬起来,贴近门倾听外面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到。

我回到床上,重读了几首达里奥的诗。

 

屠杀理想的刽子手在摧残大地

和战争与仇恨的莫洛西亚莽汉一起

将人类埋葬在黑暗的井底…… [1]

 

半夜时分,我关上灯,闭上了眼睛。

(待续)

 


 

[1] 《希望之歌》,赵振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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